入眼所见,散落着一地的攻城器械和人。
还能动的,是活人。
没有动静的,是死人。
从颜色分明的盔甲来看,大多数来自攻城一方的丹巴国。
“殿下。”展颜快步过来将手中的东西奉上:“战损出来了。”
计安虽然领大军作战已有数月,但至今皇帝未有给他头衔,所以大家仍以安殿下,或者殿下称之。
听着这一声,计安突然就记起来不虞在信里说的:将军那么多,大家可能会记不住,但一定会记得领军打胜仗的皇子。
对,末了她还夸了一句:皇帝这事儿干得挺好。
计安心里松了一松,便是在这血肉模糊,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只要想到和不虞有关的事,压在他心口上的石头就会自动挪开一些,让他有喘息之机。
最后再看了远处一眼,计安往楼梯走去:“通知各位将军半个时辰后去衙署议事。”
“是。”
城中,将士们各自忙碌,脚步匆匆,看到计安也未停下脚步见礼。
相处这几个月,他们已经知道了,安殿下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不需要阿谀奉承,做好了有赏,做得不好受罚,上至将军,下至小卒,没有人特殊。
在军中多年的人私底下无不感慨,军中风气从没这么好过,好到让他们都想自觉维护。
就算不知皇室那些事,离朝中也远,可安殿下被皇上忌惮为难有眼睛的都看得到,粮食兵马军饷无不是卡着给。
但是就算是这么艰难的时候,这几月下来,安殿下仍是让他们填饱了肚子,军饷也按时发放,他们不知道安殿下是怎么做到的,只能肯定这一定不容易。
而他们也眼看着安殿下从初到边境时的光鲜亮丽文气十足,到如今每天穿一身经穿又经脏的旧衣裳,他们说不出那是料子,但绝对不是来时穿的那绫罗绸缎。
练武场上对练,坏了衣裳是常事,据说安殿下穿的衣裳都有缝补的痕迹了。
看着大步离开的人,抬着圆木的两个小卒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殿下这一身的气势,谁见着不讚一声勇猛,曾经竟然还是个探花郎,真是文武双全。”
另一人看了走远的安殿下一眼,催促他:“走快点,重死了。”
计安也快忘了自己还曾是个探花郎了,他现在一天到晚拿笔的时间,通常只有晚上睡前给不虞写信的那一小会。
现在他每天一睁开眼睛想的就是粮食兵马军饷。
回到衙署,他盔甲未卸就去了后院幽静的宅子。
时烈就在堂屋等着他,近来每次战后安殿下都会过来,连茶都提前给他准备着了。
计安将战报递过去,喝了茶解渴后才道:“以这个攻城力度,最多还能再撑两轮。”
时烈看向他:“你知道的事,蒴满也知道,所以接下来的攻城力度一定会更大。”
计安脸色微沉,史书上记载了许多了不起的战争,以少胜多的案例更不少,但身在其中,他有一种陷进沼泽地里的感觉。
他的身份,决定了那些别人做得的事他做不得,那些别人使得的手段,他不行。
不虞说,他必须持身以正,必须行阳谋,他走的每一步,都要能晾于阳光之下,任人评判。
很难。
可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计安看向时烈:“时将军,我打算反守为攻。”
时烈将战报折起来,迎上他的视线:“敌我兵力如此悬殊,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反守为攻?就算真突破他们的防守大军破了城门,殿下不要忘了,这个方向的城门是对着大佑的,本就是防守最弱的一处。南城门有瓮城,有箭楼,待大佑的大军进了城,蒴满不会连一招‘瓮中捉鳖’都用不好。”
“目的不为破城,隻为拖延。”计安揉了揉眉心:“守城的器械几乎用空了,经不起再一轮攻城,需要一点时间重新准备。四阿兄这段时间带着人做出来了许多攻城器械,再有弓弩箭阵配合,应该能拖上几日。”
时烈轻轻点头,只要能给朱曜城争取几天修整的时间,朱曜城就能扛得久一些。
不过现在大佑兵力不足八万,和丹巴国差距巨大,一旦出城迎敌,死伤一定会扩大。
时烈看向对面的人:“殿下您敢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
“不虞。”
铿锵两个字,听得时烈眉头一跳:“我相信她在京城一定会竭力为你谋划,可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去年布下的局,上次来信说快成事了。”计安笑得眉眼上扬,明明进来时还是一脸大战后的疲惫,此时却分明有了神采:“我们反守为攻只要能拖上五六日,再回城守上一轮,应该就差不多到她说的时间了。”
时烈看了这些日子,之前是担心孙女被情爱困住昏了头,后来就发现,分明是安殿下更昏一些。
“殿下可想过,一旦出城迎敌会有性命之危。”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计安低头轻抚盔甲:“既然穿上了这身盔甲,总要对得起它承载的那些期望。”
时烈自是识得这身盔甲的,要说它承载了诸多期望,确实是。
毕竟它曾是国师之物。
“殿下先去和众将商议战事,晚些再过来。”
计安心下一松,朗声应好,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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