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弄没理他,轻松绕过巡守在钟宴笙舱房附近的侍卫,站到了钟宴笙窗外。
展戎恍然大悟:“……”
噢,今天该您撬小公子的窗了。
不理解这两位的趣味,不过他大概是该退下了。
跟动静很大、撬了半天才把窗户撬开的钟宴笙不同,萧弄经验丰富,掏出匕首轻轻一撬,窗户就开了。
只是等他钻进窗户,进到屋里时,才发现挂念的小美人正腰背挺直地坐在床上,见到他突然出现也没有很惊讶。
今早被萧弄逗完,钟宴笙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也猜到了,按萧弄的脾气,晚上八成会过来。
所以沐浴完后,他就在等了。
见到萧弄出现的一瞬间,钟宴笙感觉自己真的聪明极了。
他扬扬下巴,学着萧弄平时那股欠欠的劲儿,指了下桌上黑乎乎的汤药,语气很冷酷:“喝了再跟我说话。”
萧弄:“……”
屋里烛光幽幽,俗言道灯下看美人,钟宴笙毫无疑问是个美人,长发柔顺地披了一肩,故意扬起脑袋,露出段细瘦的颈子,乌发衬得一张脸盈盈似雪,刚沐浴完,脸上还带着红润的气色,眉目洗得极净,唇瓣也水红水红的。
他的床榻必须得是软的,又穿着柔软绸衣,像只在自己的巢穴里,漂亮又骄傲的小山雀,自以为很唬人,却可爱得让人想把他揉作一团。
萧弄的目光偏到桌上的药碗上,走过去端起药碗,嗅了嗅。
是一方很寻常的风寒药,这种简单的药,多加一味药都会很明显。
明明那么生气,早上逗他的话,居然还是记到了现在?
萧弄唇角勾了勾:“小殿下,若是这里头有毒,本王饮下去,这船上的人可一个都活不了,你也会被本王囚起来。”
钟宴笙是让云成盯着人煮的药,听到这话,还是差点没坐稳。
但他还是反应过来,绷住了脸。
不哄哄他就算了,还吓他!
钟宴笙不高兴道:“对,里头是穿肠毒药,你敢不敢喝?”
片晌之后,他听到桌边的男人低低笑了声:“那本王甘之如饴。”
话毕,萧弄抬起药碗,将被故意熬得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我们恋爱脑是这样的 迢迢太年轻,不想想万一凑不要脸的哥哥一会儿亲他,他也会尝到满嘴药味诶()
钟宴笙是有些娇气小毛病的, 在侯府的时候,嫌药苦了,就得云成挑好他喜欢的蜜饯子, 喝一口给一颗, 磨磨蹭蹭, 耍赖半天才喝完。
刚去定王府那一夜,他吃坏东西吐了, 后面萧弄端来药,他肯老老实实喝,不过是因为当时刚被逮去定王府, 处于陌生的环境, 对萧弄仍有恐惧, 心底彷徨不安罢了。
见萧弄当真敢喝桌上的药, 还把那么苦的药一下喝完了,钟宴笙自我感觉很严重的惩罚失效,坐在床上的腰背一下就挺得没那么直了。
萧弄搁下药碗, 背着光,深蓝的眼眸仿佛一片深湖:“如何,现在能跟你说话了吗?”
钟宴笙噎了会儿, 勉勉强强往旁边挪了点点位置,抿着唇不声不吭。
萧弄嘴角勾了勾, 走到他身边坐下,偏头凝视了会儿少年美好的侧容:“怎么还是不理我?”
钟宴笙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披着薄被, 闻言不悦道:“我还生着气呢。”
“不是已经罚我喝了药么?”萧弄咂摸了下, 这小孩儿不知道让人加了多少黄连, 苦到了舌根。
钟宴笙一想好像有道理, 否则不就是他说话不算话了,迟疑了下,指指窗户:“你用什么东西撬的?为什么那么快?”
重点是这个吗?
萧弄被钟宴笙抓重点的方向噎了一下,见他是真的很疑惑的样子,一阵莞尔,将腰间的匕首摸出来,放到钟宴笙手里。
这把匕首颇有分量,是波斯的花纹钢所锻,形似月牙,刀鞘是银质的,镂刻着精致的兰花纹,柄上还嵌着一枚蓝宝石,小巧精致。
糅杂了外族与中原的风格,大概是哪个部落贵族的兵器库里的,顺手抢来了。
于萧弄而言,这把匕首略有些小,不是太顺手,只是在王府的兵器库里,瞅见刀鞘上镂刻的花纹,他心念一动,就取了出来。
钟宴笙第一次接触这么冷冰冰的利器,掂量了一下,才好奇地将匕首拔出来。
噌地一声轻鸣,锋锐的刀刃露出来,在幽微的光线里,也折射出一线冷光,远比看上去要危险。
难怪萧弄撬他窗户撬得那么快,他却弄了好久。
明明是杀人的利器,但这把匕首锻造得非常漂亮,也刀身上也有细微的纹路,实在美轮美奂。
钟宴笙喜欢好看的东西,忍不住又翻来覆去观赏了会儿。
“喜欢?”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钟宴笙眨巴眨巴眼,看看这把一看就很贵重的东西,感觉自己囊中十分羞涩:“还好啦……”
他的小金库那点银子买不起的。
“送你了。”
沐浴完的小美人身上盈着一股暖融融的馥郁兰香,萧弄享受地微微眯起眼,感觉心里的烦躁郁气都消解了不少,抬手捉住钟宴笙细瘦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刀鞘,略一使劲,钟宴笙便被他带着,将匕首噌地归回鞘中:“前提是不要割伤自己,很锋利。”
钟宴笙都顾不上手腕被捉着了,眼睛亮亮的:“真的送我?”
萧弄轻轻挑眉:“不想要?”
钟宴笙不太舍得还给他,纠结了会儿,默不作声把匕首抱进了怀里。
萧弄笑了笑:“收下我的东西,还不理我?”
好吧,拿人东西确实会手软。
钟宴笙想了会儿,认真地道:“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娘亲小时候就教育他,与人有矛盾时,要多多沟通,她与淮安侯就是从不隐瞒彼此,所以感情才多年如故的。
“……”
虽然已经揍过楼清棠了,但萧弄还是不太想再提这件事。
要不是楼清棠当时信誓旦旦地误导他,他也不会很长一段时间都误解钟宴笙对他用情至深,想那堆乱七八糟的。
一想到就会火大。
钟宴笙一开始要找的人不是他,叫的哥哥也不是他。
甚至连送的东西,都是因为认错人才送的,虽是无心之举,却简直就是踩着他的骄傲在碾。
换作是其他人,已经被挂在墙上风干了。
偏偏他发了几天脾气,这小孩儿还懵然不知。
萧弄有些好笑又有些气,不欲再谈,避开这个话题,面不改色抬手捏了捏他的脸,不爽:“瘦了。”
他好不容易养起来了一点肉,被皇室接回去养了一个月就没了。
钟宴笙蹙着眉,被他捏着脸,话语含糊不清的,不大高兴:“你们都在糊弄我。”
跟钟宴笙待在一块儿时,萧弄的心情总是很放松,懒懒地靠着床,听清了他的嘀咕:“谁糊弄你了?”
“所有人。”钟宴笙越想越不高兴,别开脸,不让他捏,“皇帝陛下,爹爹,田喜公公,还有你。”
好像都觉得他是小孩儿,或者嫌他太笨,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萧弄捏着他的下颌转回来,深蓝色的眸色映着烛光,仿佛夜色下的海面,嗓音低下来,竟显出几分宽和的温柔:“我没有糊弄你。”
“你有。”钟宴笙眸子亮亮的,清透干净,盯着他的眼睛指责,“你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
这个可不是糊不糊弄的问题,萧弄继续揭过:“他们怎么糊弄你了?”
“田喜公公说,只要我有问题,他都知无不言。”钟宴笙看他总是避开不谈,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说,只好不追着问了,“可是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不答。”
“你问他什么了?”
能把田喜那个老东西难住的问题可不多,多半是皇室秘辛和老皇帝的秘密。
钟宴笙想了想自己故意问田喜的几个问题,含糊了下,挑出了杀伤力没那么高的,出征前的那个:“我问田喜公公,为什么你十六岁就得领兵上战场,他没有回答我。”
闻言,萧弄松开桎梏着他下颌的手,手指随意搭到钟宴笙后颈上,轻轻磨了磨那片胎记,嘴角扯了扯:“他当然不敢回答。”
钟宴笙被他磨得抖了下,只是比起萧弄的作弄,他更好奇原因:“为、为什么呀?”
萧弄垂眸和他对望片刻:“我十六岁那年,漠北战火再起。”
那时距离萧弄九岁时的大乱,已经过了七年。
蛮人开始不满足于先前攻下的十城,再次突袭,想要一举打到京城,镇守的老将被砍了脑袋,送到京城示威挑衅,满朝哗然。
情况十万火急,偏生那时皇室曾经最厉的那把刀——萧家又死得只剩两个孩子,朝中一时无人可用,新人接不下这个担子,老将又都垂垂老矣,连续派了三个将领都折在漠北后,没有人再愿意站出来,也没人敢站出来了。
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谁去谁死。
这是条有去无回的路。
最后是还不到弱冠之龄的萧弄站了出来。
老皇帝大方地将兵权交给了萧弄,亲自送他出城,含笑看着萧弄领着仅仅五万的援军,前往了漠北。
萧弄一半是主动,一半是被皇室逼着站出来的。
哪怕他就活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哪怕他替代萧闻澜挡了毒,老皇帝还是不想让他活着,找了个最适合的机会,将他推去了漠北。
没人觉得萧弄可以活着回来,
萧弄淡淡道:“但是本王活下来了。”
萧弄收编了老定王的旧部,耗了将近四年,成功驱逐了蛮人,收回十城,可惜马蹄踏遍漠北,却找不回血亲的尸骨了,只能用仇敌的血来祭祀。
他在漠北的每一场仗都打赢了,不仅打赢了,还赢得十分漂亮。
和祖辈一样,萧家人仿佛天生就是战无不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