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往事(1 / 1)

应许诺 荧烛秋光 2430 字 2个月前

“哎,过来了。”

岑小枝低声提醒,用手肘t0ngt0ng忽然就息声了的俞平涛。

“啊?哎,”俞大公子终于回神,轻咳一声,掩饰般地说道,“怎么样,没哄你吧,句句属实——应然,这儿这儿,来,给你介绍一下。”

被喊到的人礼貌地笑了笑,朝他们走来。

平心而论,俞平涛是半个字也没有作假的。这位常年低调行事,却仍被各路坊间八卦热切关注的许家独生子的确年轻而英俊。

他大概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也许是如传闻中所说仍在读书的缘故,并不像岑小枝在各se宴会上常见的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儿,jg英、得t、世故圆滑,反而带着些腼腆的书卷气,像个天真蓬b0的少年人,能讨任何人喜欢。

在今晚这样一束灯光都流淌着钱币墨香的地方,他身上这种气质格外出挑,一路行来不知多少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他都微笑着,很礼貌地避过了。

不好接近。

岑小枝在第一时间下了判断。

仅仅礼貌地微笑可不足以让这些在名利场里打滚的老手退却,就算他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也许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样陌生的、清秀朗昳的面孔也意味着猎yan的好选择。

可没人上前。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

那礼貌中是不容置喙的拒绝。

即便陌生,这也并不是一个无辜闯入、能容人追逐的猎物。

天真腼腆或许源于教养良好的天x,平静自信却必定出自经年累月的优越。

不必厮杀,所以能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友善。

许家唯一的继承人,基因王国用金钱和权力铭刻在血脉中,食物链顶端的庞然大物。

这个看起来非常好相处的青年,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温和。

“您好,”他伸出手,嗓音沉越,隐约笑意,“许应然。”

吐字清晰,音节圆润流畅,昨天刚上完台词课的岑小枝忍不住想,听不出任何一点“特se”的发音。

“您好。”她礼貌回握。

“岑小枝,当红小花旦,大美人儿,最近几年好些戏,像那个……”伴随着俞平涛的介绍,许应然收回手,保持礼貌,耐心倾听。

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既不至于让美丽的nv士觉得轻浮,也并不会因过分的避忌而显出不尊重。

岑小枝也随即换上谦逊而自矜的微笑,在心里评估,这个馅饼对她没有兴趣。

正好,她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二十五克拉也没有兴趣。

看来俞平涛这个媒是做不成了。

岑小枝些微游离地想,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还愁找不到nv朋友吗?不是别有隐情就是心上人远隔云端……话说回来,许家小少爷都求不到的心上人,那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俞平涛还在滔滔,“得,我忘了,这些你都不看,你妈说你都快跟实验室融为一t了。那那个,《河谷焚城》,这个你从前不是老看吗……”

“岑小姐演过《河谷焚城》?”许应然从自我介绍后第一次出声,他仔细打量nv明星的面容,似乎想透过这些jg致的首饰和妆粉,分辨出一些久远的回忆,“是那位……”

曾经歇斯底里的记忆翻上来,醒着梦着都是惊慌的人群和压抑哭泣声快看到吐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眯起眼,放轻声问,“岑小姐是饰演那位,亲历过河谷事件,又参与了纪录电影拍摄的nv学生吗?”

措辞相当谨慎。

当年媒t的宣传稿可是“亲历者再现,最还原的河谷纪录片”。

而她当时的确在现场,后来也的确去拍了电影。

岑小枝勉强笑了一笑,“是,十年前的出道作了,就几个镜头,难为您还记得。”

“那能否冒昧问一下,您——”

“哎,我说你们俩,您来您去烦不烦,都是我朋友是不是,叫名字叫名字。”俞平涛咋咋呼呼打断,“来来,小枝,这是应然,应然,这是小枝。”

许应然挑眉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地笑笑,一句岑小姐还未出口,却让对方抢了先。

“应然——那我却之不恭了,”岑小枝捏着裙子,笑盈盈地带过话题,“你学过声乐或者播音吗?刚才听你吐字发音,如果我台词课老师在场,少不了要拿你做榜样,教训我努力练习的。”

“声乐?”俞平涛先接话,“这小子什么时候学过声乐,他小时候就下国际象棋来着……啊,是不是后来学过啊?”

相当生y地转折。

许应然有些好笑地看着俞平涛忽然一本正经,一副把话题让给他俩的样子。

对于他少年时的意外,俞平涛作为他最好的朋友b他本人还要回避,小心翼翼生怕戳到他哪根筋,一旦涉及到相关话题立刻一问三不知,牛头不对马嘴,b哑巴还能保守秘密。

虽然连许应然自己都不知道,这里面会藏着什么秘密。

“请老师进行过一段时间发音矫正,”青年温和而坦然,“岑小姐或许见过相关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在河谷发生过一起绑架案……”

绑——架——案——

岑小枝手指一紧,身t近乎戒备地紧绷起来,快十厘米的高跟鞋像两枚尖锐锋利的巨大钉子,把她牢牢钉在这个隔了十年骤然出现的受害者身前,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医生说是jg神刺激引起的功能x构音障碍,可以通过训练矫正,家里就为我请了老师……”

岑小枝僵y着努力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几乎快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今晚的礼服和首饰走jg致优雅的风格,为了搭配,化的妆不算浓,根本不可能盖住她惨白的脸se。

岑小枝快要停转的大脑只剩下两三个为失态开脱的借口。

赶快离开,她对自己说。

许应然还在不疾不徐地讲述,轻描淡写地牵连起听众地回忆。

十年前许氏独生子在河谷被绑架足足失踪了九天的大案,即使在紧随而来的烈x传染病新闻中也博得了一席版面。灾难爆发之际,许氏捐献了二十万份血ye检测剂,免费供给公众使用,随后找回ai子,可谓善举得福报,至今仍然作为许氏集团对社会负责的榜样事件提及。

不过世界上闹哄哄看客虽多,聪明人却也不少。

纵然消息封锁,没有任何一家媒t报道过他被发现时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因为怀疑染病,同样被隔离在戒严区,但前后时间暧昧,影响轰动,许氏除去直接捐献,出人出力,鞍前马后,足够有心人隐晦猜到事情真相。

许家是用钱换儿子。

许家是商人,发迹的百余年来,他们做的是医药基因生意,不是慈善事业。

是故他这些年甚少抛头露面,坊间也多有传闻,言他虽保住一命,但传染病甚烈,给他留下终身残疾,形容难堪,所以羞于见人。

这部分当然是假的。

他观察着岑小枝的反应。

一个故事如若讲过了无数遍,即使叙述者仍未疲倦,听众的反应也像排练预演过千百次的舞台节目,熟悉到乏味。

这些年来,许应然直接或间接接触过不少河谷事件的亲历者,各se媒t笔下陈旧发h早已失去情绪时效x的报道经由一遍遍复述,也已巧妙地融入了这个既不真实也不虚假的故事中。

一次又一次的,那位因丧子而jg神失常的妇人行到了河谷新地生物研究中心,碰巧看见了随学校出行参观的许家独生子,并且错认。随后而来的挟持早在文学作品、影视剧集、乃至司法机关冰冷切实的卷宗里实施过千百回。妇人以超乎想象的行动力从随行老师、结伴同学、甚或研究中心安保人员的目光下,成功得到了这个身价高昂的男孩儿,将他藏进地下室。

藉由临时更改行程返家的巧合作掩护,惊愕的许家在第四天男孩儿仍迟迟未归时才察觉了儿子的失踪,报警展开搜寻。幸好纳税人出钱养活的并不总是无能者,案发第九天,焚花病毒爆发之际,警方终于及时寻找到线索,击毙绑匪,解救出了庞大基因王国唯一的继承人,让故事不至中断。

尾声中,理所当然地,养尊处优突遭大难的小少爷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醒来时竟全然遗忘了这一切,茫然坐在医院白se的病床上,只有笔录、口供、媒t报道交织而成的现实陪着他。

“医生说,这属于创伤后应激xjg神障碍,人t为了自我保护和调节,选择x地忘记了一部分不能接受的事情……”

然而故事到此,却还未完结。

为了寻回失去的记忆,少年付出了诸多努力,他找到焚花的幸存者、找到参观中心的目击证人、找到河谷焚城事件的研究者,在那些或同情或微妙的目光中,借由人们纷纭的应和拼凑起一段支离破碎的真相。

许应然仍在讲。

岑小枝专注地看着他,和往常听故事的人们都不一样。

俞平涛有些烦躁地从应侍生手上端过j尾酒一饮而尽,目光转向大厅内侧。

老实说,他不喜欢这个故事,也不喜欢许应然在这上面的追根究底。

他们已经把这个故事掰开了、r0u碎了、检查了无数遍,线索、证据、逻辑链条,那些si了的活着的当事人。而每一环,每一个细节,都坚y地昭示着故事曾如此发生。

可许应然还是不相信。

这个故事过于完美无缺,反而失去了真相应有的粗糙。那些不讲道理的巧合一桩桩被安排成自圆其说的因果,生活不会这么打磨剧本。

这一点俞平涛很同意。

但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成员,他同样明白另一件事。

如果每一份证据都显示出同一个结论,那么这就是真的。

或者说,至少讲故事的人需要它是真的。

许家只能给出这个真相。

如果他的父母爷爷都不愿意再给出第二个答案,那么许应然应该接受,而不是顽固地坚持。

他是独生子,许家没有任何理由对他不利。

或许是这句话最后说服了许应然,这几年来,他善款没少捐,故地没少重游,却再没有查过任何关于绑架案的事情。俞平涛本来以为风平浪静,这才介绍了岑小枝,想着他们至少能有个话题开头——

可十年光y蜻蜓点水般过去,许应然仍旧没有从他谵妄的乱梦中醒来。

“不止我,”坐在病床上脸se苍白的小少爷这么告诉伙伴,“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因为黑暗,许应然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那些颤抖的、破碎的哽咽,nv孩子痛苦的喘息声幽灵般萦绕在他整个少年时期的梦境中,仿佛提醒,仿佛诉说。

她好像讲了什么。

但许应然已经不记得了。

她又为什么要哭呢?

许应然也全都忘记了。

那个在漫无边际黑暗中和他互相依偎了整整九天的nv孩子。

这个在现实故事中全然消失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的nv孩子。

她是真的,抑或大脑错乱的狂想?

俞平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许应然想找到她。

从十年前动荡惊慌的人群中,从河谷焚城生si茫茫的名册中——

俞三公子按下心头的一声叹息,扯开笑容道,“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俩端杯水。”

应侍生穿梭来回,这当然是个借口。

许应然偏头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岑小枝也终于移过目光,对他笑了笑。

俞平涛回以一个浮夸的弯腰礼,“为美丽的nv士服务是在下的荣幸。”

许应然不由失笑,目送好友的背影藏进人头涌涌中,同时注意着岑小枝的反应。

她的唇角是扬起的,但眼睛并没有。

这位nv明星仍然保持着一种优美得t的姿态,脊背挺直,笑容亲切,却不愿意就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件产生任何一丝情感共鸣。

许应然已把这个故事讲过许多遍,人们好奇的、同情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是梦魇的额外馈赠,而他早已习惯迎着那些揣测去分辨其中每一丝情绪。

但岑小枝没有。

没有感慨,没有回忆,没有倾诉,只有单纯礼貌的应和。

她仿佛把自己屏蔽在这个故事而外,拒绝接受来自其中的任何信息。

很不寻常。

是她吗?思绪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否认。

岑小枝无疑十分美丽,neng鹅h的礼服将她整个人衬得鲜妍、光彩,是如云枝头的一朵花。

可她不痛苦。

也不能够让许应然感到痛苦。

如果当真有一份剧本,她只是这个故事里的一条线索,一位知情人,如此而已。

但也够了。

许应然收起念头,眼睛牢牢盯住岑小枝,露出略有些腼腆的、安抚x的笑容。

他已经找到了猎物的弱点,即将将她击溃。

“姐姐。”

一个安静的、细细的声音。

许应然低下头。

抓住他西装外套下摆的小姑娘在大厅辉煌流淌的灯光中沉默地仰起脸。

她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