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半冬去春来,又是夏日炎炎,身上的疮烂得更快,和身下弥漫的新屎旧尿混合在一起,臭不可闻,整个后院都弥漫着这种味道。
早在去年年末,馆里的潲水和夜香就不再往这处运了,这里再没有任何人会路过,彻彻底底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
花无百日红,零落尘泥碾作尘,风月场一代新人换旧人,珠碧艳名冠荆都的传奇已经成为过去,如今,只流传在王孙贵胄的口中了。
风情美艳的珠碧的下场是甚么,恩客们都不知道,只当他已香消玉殒撒手人寰,心下虽觉得可惜,但也并不太当一回事,谁会拿一个男妓当一回事呢?
虽然之后新起来的妓子都比不过他,但到底是个玩物,玩一玩玩腻了随手就丢了,又不是找正儿八经的夫人,不必追求那么完美。
珠碧没有了,锦画这些年也明显跳不动了,其他人新鲜的小倌也不是不能凑合。
不得不说姚天保是个天生的商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珠碧没有了,但南馆在他铁血手段的治理下竟没有倒,珠碧倒台后不过两个月,他不知道用了甚么办法,竟也使南馆的收入慢慢恢复了以往时期,虽然没有珠碧锦画并称荆都双绝时赚得那般多,但如今的收入也在萧启的容忍范围之内,他们依旧日进斗金。
而这日进斗金背后藏的血泪,只有那帮可怜的妓子知晓。
至于去年年末转移了潲水夜香的运送之地,南馆后院这一片臭不可闻的恐怖地方,就成了姚天保用来惩罚调教馆内妓子的绝佳好地方。
谁不听话,皮子痒了,不打不骂,就把人往后院的柴房里架,关进去与那里头的疯子呆一晚,第二天出来包准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说甚么都从了。
比姚天保的幽庭还要好使一千倍,一万倍。
这对珠碧来说当真是个很好玩的消遣方式,这么躺着都有奔头了。他最喜欢吓唬人了,每每把人吓得屁滚尿流,他都高兴得直拍床,发出震耳欲聋的刺耳笑声。
姚天保也正是用这种办法威慑新入馆的雏儿。
后院那个可怕的地方关着一个恐怖的疯子这件事在南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家都宁愿吃皮鞭挨大棍,都没有人愿意被关进那里待上一夜,那里的流言也就越传越玄乎,越传越恐怖了。
他们从被卖进来的第一天起就浸泡在珠碧的传说里,馆里的调。教师傅一个个将他们按照珠碧的模样来调。教,调、教室里挂着的那副巨大的画像就是美艳风情的珠碧,画中的珠碧衣衫半解,眼波流转媚骨天成。调教。师傅具以能调教出下一个珠碧为荣,为此雏妓们吃尽了屈辱和苦头。
就连半夜也被要求翻看画集,学习画中人的动作、神情、姿态,那画集里无一例外长着同一张面孔,都是珠碧。
这个人去哪里了没人知道,但传言,这个人已经死了。
反正怎么猜测的都有,就是没人将他和后院里关着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私下里众雏妓会光着聚在一起讨论,然后那位惹不起的黑皮红牌冷不丁冒出来,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说:“什么时辰了不睡觉,在这里私私窃语,看来是迫不及待想去后院,陪一陪那疯子。”
众人一听吓得浑身一激灵,忙做鸟兽散。
荆都双绝少了一绝,如今只有锦画一人还坐在这个位置上,至于空缺出来的另一个位置,一年多快两年了,姚天保一直找不到人顶替上。
云霜?云霜虽也是红牌,住着萃月轩,但至今还不够格,挤破了脑袋也顶不上这个位置。
他满心不服,一口恶气积压在心底天长地久,实在是不出不快。
既然他坐不上去,那就谁也不要坐好了!如今他视锦画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年的一脚之仇,让他对他一直记恨到现在。
他如今已二十四了,皮肉老了,在这个位置上横竖坐不了多久了,迟早要下来的。
他就应该掉下来,和珠碧一起去死。云霜希望是自己扯他下来,而不是他自己掉下来。
等他掉下来了,自己就是这南馆第一,再也没有人能骑在自己头上。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已经开始筹谋自己的计划。如今在南馆里他也算是个有资历的老人了,且还年轻着,他还有无数可能,锦画没有资本再与他斗。
其实自珠碧出事后,锦画早已不再掺入这明争暗斗的勾心斗角之中,他与珠碧斗了那么久,到头来发现都是同处泥淖的可怜人,斗来斗去,有甚么意义。
他不去找云霜的麻烦,只每天如履薄冰地过好自己的日子,珠碧倒了之后他真的变了很多,不再倨傲端着目中无人,心中生出了许多分和气,就想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完一天又一天,等那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情人来救赎自己。
自从小九死去,珠碧精神崩溃之后,锦画去看他的次数就变少了,直到现在,怕是一年都没有去看过他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是不敢面对,二是如今他自身难保了。
珠碧倒了,离他倒下还会远吗?能坚持一年多到现在,姚天保和萧启肯留他到如今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他日日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实在是不敢再冒险去看他。
他二十四岁了。幸好是舞妓,但凡只是个单纯卖皮肉的,肉体老了,卖不出好价钱,早就不知道被扔哪个乱葬岗喂狗了。他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努力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