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几天小工之后,顾耀顿时发现,平常老娘让他干的那点家务、叫他读书看报这点事算什么,完全称不上辛苦。
干工地起早贪黑,天天都是负重训练,他手上都起老茧了。
偏偏他还是工友们的羡慕对象,这工地离家近,他每天能回家吃饭,也不用睡在工地棚子里,能洗热水澡,有家人围着嘘寒问暖。
甚至,他连经济压力都没有,没有一定要挣多少钱的束缚。
即便这般,连日来早出晚归、每天洗澡搓掉一身泥的生活,顾耀也受不了了。
尤其有顾娥对比着。
顾娥成功上岸之后,立马变身老娘的心头宝,原本家里吃饭的座位是按照长幼有序,老娘做主位,顾耀坐在左手第一位,顾娥坐第二位,如今顾娥被提到第一位,顾耀的位置直接被楚玉赶到末座去了。
楚玉对此给出的理由也很强大:“你个走后门都考不上的玩意,不把你赶出家门就不错了,留你在桌子上吃饭都是我心地善良。”
顾耀心口堵得厉害,老娘在庙里转了一圈就给他落了个“走后门”的名声,偏偏他还不敢反驳。
工友们羡慕他有家可回,但顾耀压根不敢说自己在家有多压抑。
顾耀每天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顾思,想要人脉广的顾思帮他换个工作。
顾思倒是一肚子建议,但老娘一个眼神下来,他就只能闭嘴了。
顾耀在工地干了一个多月,赶着快过年的点,他在顾思的暗示下,当众跟楚玉道歉。
“妈,都是我不好,是我没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没有珍惜你给我的好机会。”顾耀声泪俱下。
这次考试虽然没有教辅书,但楚玉离开老家前,有给他们划重点,叮嘱过他们要读书看报,很多考试内容其实都是从那几本书里来。
顾娥老老实实听了,但顾耀摆脱老娘觉得自己终于能大口呼吸,他也不知道楚玉的用意,无人监管自然将楚玉的叮嘱抛在脑后,有时间就忙着约会谈恋爱,哪里能静的下心来读书看报。
“你还知道错?天天对着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恨不得我这个老娘跟你认错呢。”楚玉阴阳怪气。
顾耀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这段时间只是心情低落,没能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打起精神伺候老娘,怎么就成了他在挑老娘的毛病?
“妈,我没有……”顾耀激动之下,居然忘了“不能反驳老娘”这条铁则。
果然,他一开口,楚玉立马说道:“你居然指责我!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孝的东西!”
顾耀彻底闭嘴了。
楚玉玩得差不多了,说道:“你把这个月工资全给我。”
顾耀捂着口袋,面露难色,这都是他辛辛苦苦在工地挣出来的,是实实在在的“血汗钱”,比以前领工资辛苦太多。
顾思推了推他,暗示大哥给钱。
顾思现在也想明白了,老娘虽然过分,但她好像还有一点底线,不会真的将人逼死。
老娘虽然总是给他们大棒,但偶尔还是会给颗甜枣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完全斗不过她,与其抗争到底,不如早点屈服。
顾耀依依不舍地将钱递了过去,又小声请求道:“妈,我想留二十块钱,给圆圆买过年礼物。”
楚玉骂骂咧咧:“没用的玩意,真指望你,对象早飞了。”
顾耀听着这话有些疑惑。
楚玉继续说道:“我邀请圆圆全家来沪城玩,现在应该已经在火车上,明天早上你去火车站接人,要将你丈人丈母娘伺候好了知不知道?”
顾耀吓得一屁股从椅子上弹射起来。
“明天就到了?这这这……”顾耀又没混出个人样来,实在不想这样面对女友全家。
“你上次如果考上了,现在会这么紧张?”楚玉阴阳怪气。
顾耀忍不住看向顾娥。
顾娥如今坐在原本他的位置上,她和刚来沪城时完全是两个样子。
她将从前一直扎着的高马尾放下来,变成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卷披散在肩膀上,嘴唇殷红、皮肤白皙细腻,身上穿着全新的白色羽绒服,面容恬静舒适,整张脸上都写着安稳平和。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厨房里,堆放着一些大米和食用油,这是单位发的过节福利。
他忍不住想着,如果当初考上的人是自己,那现在从容淡定、被母亲看重的人是不是就变成他。
那他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胆战心惊。
顾耀很后悔,当初在乡下,为什么不知道好好读书看报,为什么不听老娘的话。
“等开年了,我会给你想办法,只不过,下次陪你考试的人就是圆圆,你要是再考不上,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楚玉说道。
顾耀顿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次日,顾耀亲自去火车站接了丈母娘一家人,又将他们安顿在楚玉早就定好的宾馆里。
楚玉真心想做点什么的时候,绝对是完美到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圆圆一家在沪城玩了几天,赶在过年前回去了,这一次,原本对这门婚事颇多怨言的两个舅子,也说不出老顾家一句不好。
“你们妹妹要是能真的留下来,那真是咱家祖坟冒青烟,这次阿耀虽然没考上,但亲家母说了阿耀年轻还有机会,你们也别给他太大压力。”圆圆爸妈反复叮嘱自家孩子。
吃人嘴短,这次接待花的是顾家的钱,两个舅子再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元宵刚过,顾耀依旧要去工地上班,只不过这次他真把自己当海绵了,硬生生在每日的繁忙工作中挤出时间看书看报。
他上一次没考过妹妹已经很丢脸了,这一次如果老婆上岸了他又落榜了,那他真的没脸见人了。
顾耀每天忙得头不沾地,对周围的事情反应迟钝。
但老顾家其他人却发现了不对劲。
老娘突然开始化浓妆,穿一下花里胡哨的衣服,烧鸭店也完全不管了,经常很晚才回来,有时候还会躲着发出怪异的笑声。
楚玉身为全家的中心,她的一举一动足够引人注意。
顾思到底没忍住,他干了一件以前没干成的事:跟踪。
不跟不要紧,一跟踪,立马炸了锅。
公平的妈妈(二十二)
顾思的跟踪终止于楚玉的察觉。
但在这之前, 他已经看见了那个穿着皮夹克、一头烫染的黄头发,骑着辆摩托车看起来流里流气的漂亮脸小青年。
这世上比女儿被小黄毛拐跑更让人难受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老娘被小黄毛拐跑。
顾思是被老娘扯着耳朵到家的。
“妈?你欺负老四干什么?”其他几个牛马疑惑不解。
面对老娘的时候, 儿女们总是出奇团结, 他们不需要事实,直接无脑站队顾思。
楚玉将人一把扔到客厅里, 然后就插起腰来, 对着这群人破口大骂:“我做什么了, 就是欺负老四!我就知道,你们这五个白眼狼都是一伙的,一起欺负我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老人家!我的命怎能这么苦, 肚子里爬出来的全是仇家!”
五个牛马恍恍惚惚, 他们怎么也无法将现在中气十足的楚玉和“柔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放在一起似乎都是一种精神污染, 感觉脑子里像是挨了一发暴雨梨花针。
“妈,那个小黄毛是谁?你们在谈恋爱吗?”顾思跳过楚玉的鬼哭狼嚎, 直指问题核心。
其他牛马:!!!
面对儿女们像探照灯一样亮起来的眼神,楚玉故意装出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
“妈?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顾思大喊大叫,一副被人背叛的模样。
其他人见到这一幕, 只觉得既视感好强, 怎么家里好像有两个老娘。
楚玉见这小子居然想她的武器打败她, 当场就支棱起来,用比顾思更大的声音哭嚎起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含辛茹苦一辈子养了一群白眼狼,让你们介绍好小伙你们全都当耳边风!好不容找到找真心对我好的人, 你们还要给搅黄了!”
“你们都对我不好!只有大伟真的在乎我!我要离家出走, 我要跟大伟浪迹天涯!”
楚玉说着就跑进屋子里开始收拾行李。
顾耀第一个急了,他的工作还没搞定呢, 赶忙冲进去拦住楚玉。
其他人也很急,不管是出于家庭颜面,还是真的关心楚玉,又或者是被群体意见裹挟,他们全都在努力拦住楚玉。
“妈!你冷静一点!”顾耀本来想拦,但却被楚玉一脚踹翻在地,他顺势就趴在地上抱住楚玉的双腿苦苦哀求。
“这个家容不下我了,世界上只有大伟是真心对我好,我要和他住在一起,我要和他结婚,要生出更乖更孝顺的孩子来!”楚玉大喊大叫。
几个牛马听到这话,脑瓜子嗡嗡的同时,又忍不住觉得格外耳熟。
他们不敢对楚玉发火,只能将愤怒的目光投向顾姗。
顾姗就是被群体意见裹挟的那一个,她其实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追求真爱在她这里完全是人之常情,但大家都上赶着阻拦,她也只能拦,此时正抓着楚玉一条胳膊装模作样呢。
楚玉忽然反客为主,换她双手抓住顾姗的胳膊,用力摇晃:“老三,你曾也为爱情疯狂过,你又写出那么动人的爱情故事,你一定会理解我,对不对!这个家里,只有你才是妈妈的贴心人!要不是你的故事,妈妈哪里能支撑到现在!遇见大伟,我的人生又有意义了!”
顾姗被摇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她还在恍恍惚惚地想着,老娘在老家不就想要第二春了,怎么现在又成她的错了。
楚玉晃得差不多了,直接将顾姗甩到一边,紧接着磨刀霍霍冲向第二个受害者。
她抓起年纪最小的顾武,用力摇晃,胡言乱语:“你也要反对我吗?你是我最小的孩子,这些年我那么疼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是不是嫉妒我能找到大伟这么好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日日夜夜多么受煎熬!我好不容易开心点你还要拦我!”
顾武作为边缘参战者,何曾想过自己会遭遇这么猛烈的打击,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嫉妒老娘找了个好男人。
三分钟后,楚玉甩开顾武,走向下一个受害者:顾娥。
顾娥很想躲,但楚玉疯起来,哪里是她能拦住的。
其他人想拦,但完全拦不住。
“二丫头,你是妈妈的骄傲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为了你的工作求神拜佛,到处疏通人脉关系,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妈妈回头就去你办公室门口上吊!”
耳边是老娘的鬼喊鬼叫,肩膀也被她死死抓着,顾娥哪怕头昏脑涨,还是忍不住想着,老娘怎么一会要跟黄毛浪迹天涯,一会又要去她办公室门外上吊,她到底打算先做哪一样。
楚玉向来雨露均沾,忙活完顾娥,又将顾耀和顾思分别抓起来摇晃三分钟。
有s13号这个计时器在,五个人全都得到了精确到秒的摇摇乐三分钟。
楚玉站在屋子中央,脚边或躺或坐着五个面色惨白、神情萎靡的牛马。
“你们只知道拦着我,压根不担心我大晚上出去找人危不危险!”楚玉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
顾思虚弱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妈,我们拦着你,就是怕你出去危险呀……”
楚玉听他这么说,也不觉得尴尬,而是立马理直气壮地指责,说道:“知道危险,你也不说送我过去!你就是巴不得我在路上出事,见不得我好!”
顾思痛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