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她的理想,但我爱她(十七)
天空尚未透亮, 杨秋便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了,动作轻柔地爬了起来,又轻车熟路地摸进厨房, 先将燕窝泡好, 然后有条不紊地做起早餐来。
楚玉在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多磨人的老太太,早餐吃什么都行, 杨秋偶尔太累了早上没起来, 楚玉也会撑着一双小脚, 慢吞吞走到门口,委托邻居家小孩买早餐。
但杨秋很懂事,但凡能起得来的时候, 她都会亲自下厨, 虽然察觉到奶奶的口味变化,似乎比以前吃得更重油重盐, 她害怕楚玉身体出了毛病,还曾偷偷去问过大夫。
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道可能是上了年纪,口味改了,又或者是因为过去日子拮据, 如今不用再省着的缘故, 老人身体没问题的情况下, 尽量以顺着为主。
这个结果,倒是让杨秋难受了好几天,家里过去节省是为了谁,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今家里宽裕了也不是因为她, 而是因为“狐仙”。
杨秋倒现在也不知道狐仙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若说不存在, 偏偏楚玉又似乎真的得到未卜先知的能力,若说存在,奶奶又总说她是演的。
每次认真询问奶奶,奶奶的回答也不尽相同。
但哪怕奶奶对她都是真话假话搀着说,偶尔跳大神的时候看着也不太正常,但杨秋却能感受到老太太对她沉甸甸的爱。
杨秋轻轻地甩了甩脑袋,将心头的杂念全都甩出去,不管奶奶是不是出马仙,都是她的奶奶。
郑时怀此时走了进来,两人之间压根不需要任何交流,就已经开始分工。
这个洗菜了,那个就去切菜,这个生火,那个炒菜。
郑时怀在楚家住了一段时间也大开眼界,顿顿大鱼大肉,就连早餐都这么吃的老太太,着实没见过。
如今楚家一日三餐的伙食标准,其实都是杨秋一点一点试出来的,她察觉到楚玉喜欢什么、能吃什么,便慢慢加入食谱当中,就连早操的大鱼大肉,都是因为她看到楚玉某天吃完早饭,偷偷跑到外面吃了一只烧鸡,才确定奶奶真的有那么大的胃口。
自从大夫说没问题之后,杨秋就天天大鱼大肉伺候着。
她工作以后,一直用自己的工资负担家里的花销,但她和郑时怀的薪水加起来,在这种物价飞涨的战争年代,压根养不起家里的大胃王。
杨秋也很奇怪,明明奶奶没有翻她的钱包,却能在她月光的时候精准地送上一笔钱,继续支撑这个家的日常开销。
刘老板送过来的金条,张鸿途得了一些,又带走很大一部分去港城办厂,剩下的金条,几乎全被楚玉通过刘家换成生活物资和药品,依旧通过刘家的路子,以孙女的名义捐给前线。
楚玉缺钱问刘老板或者樱花人要就行了,身上压根不需要留金条,燕窝鱼翅这些山珍海味有人上赶着送,家里又常年囤积着米面粮油之类的硬通货,只需要补充时令菜蔬和新鲜肉类,但即便如此,杨秋和郑时怀加起来薪水都不够用,足见楚玉胃口之大。
等到楚玉起来的时候,杨秋的早饭也做好了,老太太开开心心地吃完早餐份的大鱼大肉后,就坐在院子上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听收音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杨秋和郑时怀。
自从上次楚玉一进门就从移动过的桌子上,猜测出屋里可能被人动了手脚之后,这两个身份特殊的小辈全都如惊弓之鸟,看家里什么东西都觉得不对劲。
杨秋之前经过楚玉的训练,观察能力大涨。
她原本的谨慎都用在外头,现在反倒对家里用上了,临出门前在自己房间里各个重要位置,都悄悄放上一根头发,这倒不是防着楚玉,因为楚玉早就说了不会乱进她屋子。
屋子里每个东西的摆放位置,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郑时怀的谨慎程度和她差不多。
杨秋出门后径直去单位上班,倒是郑时怀临行前,犹豫再三还是跟楚玉说自己今天请假了,要去医院拜访一位生病的朋友。
楚玉闻言看了他一眼,说道:“知道了,有人问起来我知道该怎么说。”
郑时怀笑着道了声谢,急匆匆就往外走。
“走慢些,别太快。”楚玉忽然朝着他的背影喊道。
郑时怀脚步一顿,到底还是放慢了脚步,他原本还以为多次完成任务的自己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但却没想到机警程度竟然不如老太太。
他这次出来是约了几个革命战友碰头,既是交流情况,也是安排近期的工作。
四人见面地点是在小胡同的民居里,这房子也算是他们的安全屋之一。
郑时怀到的不算早,正好在巷子口看到一个戴着小皮帽,穿着一身裁剪合身大衣,模样俊朗,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看什么呢?”郑时怀走过去轻声询问道。
莫河歌先前似乎是看出了神,压根就没注意到郑时怀靠近,吓了一跳后,解释道:“看看这栋房子的建筑风格,似乎是上上个朝留下来的老房子。”
郑时怀说道:“倒不知道你对这些还有研究。”
莫河歌提起这事,脸上露出一抹怅惘来,说道:“五年前我本来是要出国学建筑,但奈何家道中落。”
家里没钱,才耽误他出国进修的事。
郑时怀听了闻言一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从前郑时怀压根不会注意莫河歌这一身。
但他因为楚玉的关系,在刘家洋行里工作,过手的洋货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能看出同伴这一身的含金量。
莫河歌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家道中落的少爷,他如今明面上的那份工作,也很难支撑起这样的花销。
郑时怀压下心底的不解,说道:“人都到齐了,就早点进去吧,被让他们久等。”
这次碰头会大概进行了一个小时,结束后轮流离开。
莫河歌说自己有事,第一个离开。
郑时怀想到出门前楚玉的嘱托,鬼使神差地选择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离开接头地点,在路边买了一盒糕点,然后直接去了医院。
他跟洋行请假的理由,是要看望洋行的一位老前辈,对方见到他来,惊讶之余,倒是对他又多了几分亲近。
“张伯,您身体不舒服在医院好好养着,大掌柜说了,洋行里许多事情还仰仗着您这样有经验的老前辈呢。”郑时怀临走前安慰老人家,暗示生病不会耽误他在洋行里的位置。
张伯别提多安心了。
等出了医院,郑时怀本想回洋行销假,可刚出医院,迎面就撞上莫河歌。
莫河歌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陪着一个穿着洋装、打扮华丽的年轻姑娘,姑娘原本也没有多漂亮,偏偏她的脸上又有一道细长的胎记。
莫河歌见到郑时怀,眼中闪过一丝羞耻之色,他身子不敢和郑时怀对视。
年轻姑娘对他的态度并不好,说道:“傻站着干什么?嫌我丢人了,不愿意陪我进去?莫河歌,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莫河歌低下头,不敢与郑时怀继续对视,本想扶着年轻姑娘快步走进医院里。
偏偏姑娘转过头来倒是不动了,对着郑时怀上下打量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几眼。
郑时怀都被她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姑娘出行派头不小,郑时怀本想和医院的人打听一番,却不等他有所行动,人家先找上门了。
听完姑娘派来的仆人说的那些话,郑时怀瞳孔地震:大城市里玩得花,老封建竟是他自己。
什么重金求子,什么纳妾娶夫。
郑时怀满头都是小问号,他自诩进步人士,也还真是头一次开了眼,只恋爱不结婚,怀了孩子也不要他负责,这观点实在过于前卫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晴空万里无云,一行大雁高空飞过。
他又忍不住和那仆人再度确认一遍,生怕自己听错了,甚至怀疑起楚玉让他走慢点,是不是就为了得到这么个“好机会”,他如果再早一点来医院,可不就和莫河歌错开了。
仆人不停鼓动道:“我家小姐虽然模样差了点,但其他的可不比别人差,你只要把她哄高兴了,至少能得到这个数!你刚刚也看见了刚才那位先生,一身行头下来要费不少钱的,还不全都靠着我们小姐!”
仆人说话间眼中满是羡慕,带着一种恨不得以身替之的憧憬。
这姑娘姓吴,是淞城某个大商人的独女。
说是大商,但实际上就是买办,背后的利益集团似乎是欧洲某个大国。
郑时怀在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倒也明白了这位吴小姐的操作,家族独女,用这种方式倒是能保证所生的孩子继续维持吴姓,保证家里产业留在自家人手上。
仆人还在继续劝:“这种事咱们男人也不吃亏,小姐也不会只缠着你一个人,她如今有好几个男妾呢,大家都是很听话的人,平常很少争宠的。”
郑时怀满脑袋黑线,他顶着仆人不理解的目光,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但等离开医院区域,郑时怀仅仅犹豫了半分钟,就坚定地将这件事报告给组织。
组织对莫河歌的安排里从来没有接触买办子女这一项,虽然这是莫河歌的私事,但这样一个会为了蝇头小利而抛弃尊严的人,郑时怀很怀疑他在别的事情上的底线。
他这么做也不是将莫河歌定成坏分子,不过是想在组织上把隐患排查清楚之前,不让莫河歌接触到组织的核心内容,以保证组织的安全。
此时的宪兵司令部里,已经官复原职数日的佐藤也接到了一份重要命令,三天后,有一位重要人物将会抵达淞城,他要负责保证对方的安全。
我不懂她的理想,但我爱她(十八)
相比较之前的疯癫, 这次佐藤已经正常了一个月。
除了极其爱吃金汁这事,让周围其他正常人难以理解外,他那几天的疯癫就好像不存在, 他好像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高级军官, 参加军部会议时,依旧能提出许多建设性的意见。
散会之后, 佐藤的好友柳川随口跟他抱怨道:“今天早上出门摔了一跤, 差点砸到鼻子, 华夏人的门槛实在做得太高了。”
佐藤严肃起来,说道:“柳川君,你最近是不是很倒霉?”
柳川不明所以, 说道:“只是偶尔有点波折, 算不上多倒霉。”
佐藤立马像是献宝一样,热情得像个销售, 说道:“柳川君,你这是晦气缠身呀, 要不是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还不告诉你这个好办法,华夏有一味神药, 名叫金汁。”
柳川听到这开头, 脸都绿了。
托佐藤发疯的福, 他们这些人全被科普了什么是金汁。
好听点说是药材,难听点说就是粪水。
他把佐藤当好友,佐藤推荐他吃粪水。
他只是爱好杀戮, 并不是异食癖。
佐藤见他面露难色, 还在一个劲劝说:“吃多了之后,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味呀, 好吃还转运,真是世上少有的好物。”
佐藤是真的觉得自己转运了,他已经得到消息,只要这次的安保工作做好,马上就能更上一层楼。
但对柳川来说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离得近了,柳川都能闻到他嘴巴里喷出来的那股臭味。忍不住悄悄往旁边退了两步。
“如果除晦气有用,那华夏就不是现在这种格局了,毕竟,现在最倒霉的就是这群华夏人,佐藤君,你大概是被那个华夏老太婆骗了。”柳川说道。
柳川自幼受西式教育,少年时代便留学欧洲,算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怕狐仙的传闻沸沸扬扬,哪怕许多人见过显灵,但他依旧不相信狐仙的存在。
佐藤闻言脸色大变,说道:“狐仙大人的神奇,岂是你这个小小凡人可以置喙的,质疑祂的人,现在都已经化为飞灰,你再乱说话,我就没你这个朋友!”
他口中化为飞灰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佐藤从前那个副官。
柳川眉头紧皱,不敢置信地看着佐藤,说道:“你现在很不正常,需要休息,你要不要停职一段时间?”
谁知佐藤听到这话,却瞬间面色大变,他好不容易在家族的支持下得到的职位,又好不容易在疯癫后保住的职位,好友居然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是长生是坂田雄的执念,那权力就是佐藤的执念,他过去愿意为了权力对着楚玉磕头三千次,现在同样会为了权力与朋友翻脸。
身为政客,他的想法更加复杂,他如果从这个位置退了下来,那么资历比他稍差的柳川就会有了顶上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