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更有意思了,东宫里何时有姓裘的主管?”他故意欺身上前拉过小宫娥颤抖的手,唇微扬:“记错了也不要紧的。”
她试探性地抬头,卷睫泛着水光,娇唇上的口脂恰到好处,一副梨花带泪雨的美人模样。
他目光一寸寸在小宫娥脖颈游走,直到确认了什么,始终负在腰后的手忽然抬起。
凌光闪过,待面前人没反应过来时,骤然间酒壶落地,血肉被刺破的乍响传来,鲜血溅在窗上张贴的喜字上,诡异的寂静。
方才羞答答的小宫娥已没了气息,脖颈处一道似胎记般的印痕从中被利刃劈开一道。
本昏昏欲睡到险些真睡去的温泠月被忽然的动静吓了一跳。
方才睁眼便见傅沉砚左手拖着一把长剑,用帕子一寸一寸擦拭着方才碰过小宫娥的手指,嫌恶地丢在血泊里,继而俯身在香炉中翻着什么。
顺着望去,那只摆着半碟杏仁软酥的圆桌旁,一个貌美的小宫娥倒在血泊中,断了生气。
“杀、杀人……”温泠月疯狂掩住嘴,抱住随手捞起的软枕缩成一团。她不知方才为何那么困倦,而只迷糊的短短一瞬,眼前便多了一具尸身。
傅沉砚却视若无睹,放弃查看香炉,反倒问起温泠月,“典礼后有人进来过吗?”
她思索片刻,“算、算有吧。”
“守夜的下人都瞎了吗!”
温泠月摇摇头,“不、不知道。”
太子气急反笑,将香炉盖狠狠扣上。
“一个时辰前有一个小宫娥来给炉子添香,说怕不足以燃至清晨。但也不曾久留,添罢了香便离开了。”
她不明白傅沉砚所言之意,但却惊讶道:“就、就是她!”
温泠月指着地上死去的小宫娥惊呼。
顷刻,只剩下凤冠玉穗琳琅声。
剑身上的血顺着剑柄滑至他手上,太子若有所思,而后朝她步来。
完了,傅沉砚拿着刀,是她撞见他杀了人,要来灭口吗?
冷剑逼近,她几近能在刀刃淬光里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无力,连胭脂都掩不去。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命像此刻这般沉重。
杀了小宫娥,终于要轮到她了吗?
温泠月脑中猛地闪过个念头,继而不再后退,紧紧阖上双目,手也从红缎被褥移到喜服裙摆上,嗓子干涩,视死如归般。
预想的冷刃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另一股激烈冰冷的力量掐住她下颌。
头顶摇摇欲坠的沉重凤冠终于坠在软榻上,纷繁的玉石珠帘交缠相错,她的眸子被逼迫着看向伸出手的男人。
傅沉砚半跪在床榻上,凑近她的脸。
从未被如此强硬对待的姑娘被疼痛逼出些泪花,却死死咬着下唇,她觉得避开还会比这更痛。
“以你之见,孤为何要娶你?”
温泠月一怔,头脑飞速闪过花楼里二人唇齿交缠的画面,却死活说不出口。
她知道,她造了血孽。
“因为……殿下要臣妾对您负责。”
说罢,她小脸通红,怎会有这样逼着她说这种话的人!
太子眼中闪过一瞬疑惑,不知这从未相见的姑娘为何吐出这样一句。
恍惚中,手上力道有一丝松懈,傅沉砚觉得她在同他开玩笑。
见他不语,温泠月又补充道:“臣、臣妾说了要负责便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他虽听不懂这姑娘在说什么,但都无妨。
兴许……温丞相之女有何隐疾。
癔症?失心疯?
“孤本无意娶亲,但温丞相实乃朝中不可多得之臣,于孤,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忠臣。”
太子顽劣地勾起一侧唇,名为权力的浓雾笼罩着他的眸子,无人闯入过更深的地域,兴许浓雾之下是春色,是荒芜,或是一片虚无。
但他从来只要实实在在的权力。
“太子妃?哪来的妄想。”
温泠月钝钝地望着他,死死抵住下唇,一声不吭。
娶她是因为她父亲?难道他不追究她那日对他不敬?不是为了叫她负责?
……莫非他其实并没有认出她?
他随手拈起一块白雪帕,慢条斯理地将刀刃上的血渍擦拭,一字一句道:“孤不喜与人接触,明日起你搬去福瑜宫,剩下的想必嬷嬷已悉数教导过。”
温泠月提起一口气,“那一日在花楼,是臣妾冒犯了,请、请殿下恕罪。”
闻言,太子手中动作一顿,目光中异样加深,“明日太医会去福瑜宫,癔症也罢。”
“……”
温泠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润了润喉咙,问:“殿下不记得我?”
不知这女子究竟臆想出了何事,这场婚事本就是带有纯粹目的性的。
若非右相在父皇眼前极具赏识,他又何必娶这傻愣愣的女子。
在耐心将要耗尽前,他长舒一口气,“记得你?于孤而言,你是什么重要之人吗?”
他话中的冷漠疏离仿若他们当真是第一次见面。
可她不解的是,适才,他分明笑着说出那一日的细节。
“但我……”
他的耐心全部耗尽,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合卺礼不过形式罢了,夫妻一体?皆为妄言。”
她就眼睁睁看着傅沉砚走掉,没有想象中的大婚杀妻,也没有她恐惧的强娶圆房,甚至在她认出他后,他竟像无事发生一般,将十日前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温泠月就这般在龙凤花烛晦涩不明还带有血腥味的寝殿内,成了他的妻。
次日清明,昨夜夜色浓深之时,薄雨降临玉京,故而清晨推开窗时有淡淡茉莉香袭入喜房。
昨夜她困倦体乏,不知那小宫娥尸身是何时被抬走的,只听闻傅沉砚昨夜未睡,又去处理要务了。
她揉揉眼,半缩在被褥里抬眼打量着东宫里的一切,兴许是性命不悬在刀口了,连整个东宫瞧着都比昨夜见到的亲切不少。
“小姐……太子妃实在不能再睡了,日头将要正午了。”思衬着叫法不太妥当,南玉将花瓣放入盥洗盆时不着痕迹地改了口。
南玉是温泠月唯一带来的陪嫁丫鬟,亦是自小便陪在她身侧一同长大的。
纵然已经完婚,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娘娘也莫要怪罪,太子殿下总是会比旁人忙碌的。”
她缓步穿行在东宫花林中,耳畔是嬷嬷方才在院子里的宽慰。
一早便有年长嬷嬷拨来新伺候的女使,此刻在福瑜宫听侯教导做事。
荷色将姑娘身段勾勒更为窈窕,纤纤玉腕上坠着一只前些时日皇后娘娘御赐的金镯,恰有一株雨后冰冷月桂掉落于肩,才衬得美人不可方物。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连大婚之夜都能平安度过,还有什么是本宫克服不了的,不就是活着吗……”温泠月自顾自不住的呢喃。
这是何处?
地上砖面浅洼积水澄澈,边缘伴着细碎花瓣,温泠月小心提起裙摆环顾四周,偌大宫殿竟连人烟都不见。
本是去昨夜的喜房内取掉落的玉钗,不曾想却在东宫迷了路,找不清回福瑜宫的路。
长得像小院的宫殿却只是典膳局,像连廊的拐角只是亭子。
心灰意冷的温泠月望向青石路尽头,名花奇草中,院内巨大断树后有一殿宇,倒神似福瑜宫。
满心欣喜的她却忘了殿外周遭视若无睹的侍卫,他们都没拦她,眼珠转了转,最终选择挺立守门。
直到温泠月气定神闲地一把推开那扇大门,想也不想一脚踏进殿内时嘴里还念着:“可算找着了,累坏我了!”
光线昏暗的宫内,她一眼便与那个□□着上身的男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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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更衣,太子惊讶,太子质疑。
第三颗杏仁
眼前倏然冒出的男人露出健硕的上身,姣好的肌肉线条被几乎起不到遮挡作用的外裳显得更加吸睛。
日光悉数洒在他身上,肩颈边缘泛着淡淡的薄光。
而他肩上挂着那件褪下的里衣,沾染刺目的鲜血,腰上刚裹好的白纱布还有血渍从中渗出。
不知怎的,她脑子一热,一把将身后的门关得严实。
殿门撞上的瞬间,殿外守卫再也按捺不住澎湃的内心,猛地瞪大眼睛。
太子妃……进去了。
“谁!”匆匆披上罩袍的男人面色一沉,对这位不速之客厉声喝道。
“咕嘟”
她喉间竟不自觉上下一滚。
“我……臣、臣妾不是故意的。”她飞速捂住眼睛,顽劣地露出一条缝。
又不是她想看的。
傅沉砚手中迅速穿戴完毕,一身暗色玄衣,唯有腰际与袖口游走的繁复攒金花纹昭示这人的矜贵,全然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谁准你来这的?”太子面色不善,一边调整着箭袖,脚下几步迈至她身前。
她欲哭无泪,“走、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