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温泠月莫名猜测兴许是一株桂,只因树干像极了在宫里的那个晌午她见到的桂花树。
桂园里那个令人厌烦的死阎王,怎么能与眼前温良和善的女子比拟。
倒真有几分怀疑,傅沉砚究竟是否当真是皇后娘娘所出。
“泠泠,或许曾经你同阿砚不相熟,若他平时有何逾距的举动,莫要生气。他……儿时过的很苦,不似如今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此话叫温泠月怔住,不知说心有灵犀还是别的什么,怎么他刚想起死阎王,就真的听到他的名字。
顺口问:“母后您的意思是?”
他幼时的事?
皇后良久不曾开口,静静站在那棵桂树下,仿佛在透过凋谢的树稍看着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旧景。
温泠月从未将这个活泼的女子同当下这种凄清场面联想到一起。
而身旁的人倏尔开口:“阿砚他,并非我亲生。”
她静了一瞬,难以描述这一消息是否足以令人讶然到不可比拟的地步,甚至来不及做旁的反应,寂静再度被打断。
“参见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
尖锐的高声自殿门处高声传来,令一切将要脱口而出的幻想戛然而止,俯首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人。
“太子殿下同几位殿下世子备了节目给娘娘贺岁呢,陛下邀您一同前往。当然,太子妃娘娘也当一道。”
准备?她怎么不知傅沉砚还有何节目。
铺天盖地的好奇漫过疑惑,她最喜欢看那种热闹的场面了。
而当她正欲随皇后离开落英园时,余光却不经意与角落树后暗影处歇息的人目光相撞。
暗处一道亮银色闪过,快速在园子黑暗中划过一道光影,对方惊惧惶恐的眸光也旋即被掩去。
她收回目光,恢复平和。
而彻底隐匿于黑暗的人却难以平复泼天的恐惧。
被看到了。
完了,她肯定看见了。
绕过落英园的正殿,较远处的万景台有一处亭台,旁边恰好是围起的高台。
亭中圆桌上备好茶点,而高台之下站立的除了先前见过的扶岐和傅沉璨,便是些她对不上脸的世子。
最显眼的那个,穿着一身黑金束服,平素不羁的乌发高高绑起,拖在脑后凌厉矫健的模样如鹤立于众人当中。兴许也是她唯一认得的,傅沉砚。
她名义上的夫君。
身侧的皇后虽欣喜,也有忧色,“也不知高台上刀剑无眼的安不安全啊。”
“母后您放心吧,殿下他身子可硬朗着呢。”温泠月顺势接道。
察觉到身旁寂静,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悄悄扭过头去……
果然!皇后娘娘又露出那种表情了啊啊啊!
怎么这样!
温泠月手里被塞了一块酥糕,紧张刺激之余不禁浮现出皇后方才在落英园说过的那句话。
傅沉砚原来竟不是皇后娘娘所出。
可他仍能是太子。
莫不是以武力服众艳压旁人才得来的吧……
双肩一哆嗦,赶忙摇摇头,一眨不眨警惕地望着此时他对嵇白交待什么的侧颜。
傅沉砚虽然又凶又怪,但……
还是比身旁人的姿色都要好些的……怪不得她当初醉了直接亲上去。
她忍不住喉间连连滚动,好不容易才遏止。
“不、不对。”微弱的羞耻涌上心头,对方恰好抽出那把从不离身的青云。愣神时他竟恰好越过众人将视线落在她眼上,意外短暂对视了一瞬。
“娘娘,娘娘!莫要看得那样直白了,咱们殿下是您的跑不了。”
南玉脸红,见她呆呆地望向某处,连喜爱的酥糕都不吃了,那痴痴的模样都叫皇后止不住的偷乐了。
“啊?”她匆忙回头,看了看南玉,又自觉失态状似不经意向傅沉砚望去,那人却已一如往常的正色,敛起袖子与他人背过身了。
原来是要比武。
好有趣!这种世家贵族子弟比武可难得一见。
素来宴会都是些奏乐跳舞的,那些舞姬兴许也跳腻了,难得能有这种节目,她激动地不停舔唇。
这才发现那些叫不出名儿的世子也有长得不错的,正和傅沉砚交谈的一个比他略低半头的男子竟能与他那样亲昵。
“南玉,那人是谁?”手指顺着傅沉砚身侧指去,她确定自己不认得这男人。
“身材像咱们六殿下,宫中最小的那位皇子,您兴许不曾见过。”
六殿下?隐约记得傅沉砚是三位皇子中最大的,而后是排行第五的傅沉璨,那这第六……
“哦——是他弟弟。”
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划开招式,方才思索之际已有三轮完毕。
刚下场的是傅沉璨和扶岐。
温泠月微微皱眉,怎么那个小卷毛也参与其中,他倒是闲不住。
无心再看他,肚子像填不饱的海碗,恰好皇后邀她浅尝宫中冬酿。
南玉不大喜欢这种男子间的吵闹,一边服侍太子妃,依稀听见耳畔多嘴的小宫娥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什么。
她没有偷听他人谈话的爱好,但这几人的声音实在离她太近,纵极力忽视也总有那么几句溜进她耳朵里。
——“瞧见了吗,方才赢了咱们五殿下的,穿一身大袍的异族人,你可知道他的来历?你方才没看见打斗时他后脖颈露出来的那截红色?咱们禹游人哪有长得这样奇怪的啊。”
——“还真是……不是禹游人是哪的?”
——“全天下那样丑陋的除了十四州里那些荒芜之地的野蛮人,还有哪里能生成那种红皮肤啊,通体上下没一块白的。你说若换成是你,还有人要吗?”
——“小芜莫要恶心我了,若我生来就长成那样,倒不如叫我死了去。”
南玉将之全然听去,眼神从嘴碎的宫女上掠过,又不经意瞥了一眼温泠月。
只见她小心翼翼吃酒,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戏台子上招式出奇敏捷的打斗,那手激动地像是都快要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南玉轻轻叹息,果然她家娘娘心眼大,一心只好热闹。
前方忽然人声吵闹,视线挪到戏台上,台子上耀眼的两人是傅沉砚和那位六殿下。
“据说咱们殿下与六殿下素来关系不睦,这场倒叫人担忧。”
温泠月细细打量两人,偏过头回应:“详细说说。”
南玉道:“六殿下母妃地位低微,奈何从小天资聪颖,颇得圣上宠爱。而咱们殿下您也知晓,风评倒是不那么好,但在皇后娘娘膝下也是得圣心的。真圣宠和真地位碰撞,可不就有摩擦了?但太子殿下与人交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捏着乳茶的姑娘手指松了松,羽睫颤抖,她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个大秘密。
暗自放下手中的杯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原来所有人都不知傅沉砚不是皇后娘娘亲生。
风微动,她觉得自己的处境又危险了一分。
没人跟她说当初嫁给傅沉砚要受这么些折磨啊。
似乎有什么划破了长空,刺破血肉。
“不好了,太子殿下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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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给泠泠阿砚举大旗!我的孩子们必须贴贴!
第二十三颗杏仁
视线一瞬定格在高台上半俯在台柱边的傅沉砚身上,他的黑服绣金的左肩靠近胸膛处被划破,正源源不断从内冒着鲜血。
豆大的血珠很快渗透了破损衣物的边缘。
用剑的是六殿下,方才划伤傅沉砚的剑被一哆嗦丢在地上,当啷一声唤回温泠月的思绪。
高台上早已聚集众人。
六皇子紧张地扶着傅沉砚,全然不知方才那剑太子为何躲避不及。分明他的身法远在自己之上,怎么会被自己并不走心的剑刺到。
“殿下,殿下!传太医来!”
嵇白翻身跃上高台,面露难色地凝视,却发觉傅沉砚面无血色,伤口处皮开肉绽地不断溢出殷红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温泠月不禁凑上前,她从没想过傅沉砚竟会在这种近乎演绎的高台上受重伤。
传闻中傅沉砚很会打架,不是吗?杀过那么多人的人,竟然在这种儿戏之地伤成这样。
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害怕,她也迈入人群中,旁人一看是她,纷纷让开一条路让她走到他身边。
他没有倒下,即便是虚弱非常,他也不会倒下,只堪堪扶住高台边缘的长柱。
似乎察觉到温泠月的靠近,他用残存的力气努力向她递去一个眼神,厉声对她道:“回去。”
温泠月抿唇,反应不及,那人就忍不住阖上眼昏了过去。
恰好太医匆匆赶来,将她再度挤去一旁。
锋利的银针剥开他与血肉紧紧黏合的衣物,露出狰狞的一道剑痕。
“一定要把殿下给我治好了!”
方才的始作俑者六殿下冲着老太医狠狠开口,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在无人处反复审视自己的招式究竟哪里出了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