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很讨厌。”
试图说服自己般,她喃喃说出了声。
没错,无论小卷毛身世再怎么凄惨,也不能是他故意陷害她和死阎王的理由!
南玉欲哭无泪:“当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吧娘娘……”
天色欲晚,黄昏沉重地漫过玉京高处,将东宫映得更加寂静。
当她偷偷摸摸又明目张胆地穿过东宫几条小道,刻意避开那棵断杏树绕了一大圈看见福瑜宫大殿门时,才松下一口气。
其实她本无需这般,反正傅沉砚也不在。
自那日澡堂子因政事被叫走后就没看见过他的人影,也不知嵇白那日急匆匆唤走他所为何事。
……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竟开始无缘由的思索起死阎王的日常事宜,她懊恼的挠挠头。那个一会好一会歹的死阎王和她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因为他偶然几次好言好语的欢快神态就忘了他的残暴本质吧。
她好喜欢他被政务缠身不来惹她的时候。
这般想着,正当温泠月伸伸胳膊转入福瑜宫前的小道时,却见正前方有一黑影。
天际昏白一线,最后一抹黄昏的余韵将天幕残余微光压的更加幽暗。
而有一人恰好站在那道天边幽幽撒下的黑影里。
他挡住了她的前路,致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清新的雪松在狭窄的小道轻微弥漫。
男人所站之处在地上拉开一道颀长的黑影,面容隐匿在暗影里看不清晰。
直到感受到女子独特好辨的气息,傅沉砚面色不善地开口:“孤正在想,是否该将那只金丝雀终日困于笼中。”
他抬头,一道微光恰好将之双眸的阴鸷毫无保留映出,直直望向她的微惊。
一字一句,一呼一吸似乎都是掂量预谋许旧的声调,用雪松将字音调和地冰凉刺骨,却让她如坠冰窖。
而他环臂,慢条斯理道:
“你说呢,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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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颗杏仁
温泠月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唬得头脑一片空白,前一瞬还在暗骂死阎王的心声陡然消逝。
徒留空灵一片的心底,满心只是在想,眼前人这人怎么从她脑子里走出来站在面前了的。
如果想到就能里面唤来本人……
她以后一定控制一下。
少骂骂傅沉砚。
而当下,她有些听不懂他所说,迟钝接上:“我觉得……不太舒服。”
“怎么?”
他眯起眸子,仔细盯着她的双眸,少女翕动的唇似乎将要说出些什么。
“笼子……不太舒服。”
“好吃好喝伺候着,有全玉京最上佳的寝殿,还不满足,莫非要与孤同床共枕不成?”
“不压死,也不是不行。”
傅沉砚意外的被她认真说出的话噎住,似乎有青筋涌起。
她立马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可他似乎了悟不能与这女子胡扯。
“今日你去哪了。”
他什么时候也会明知故问了。
傅沉砚对自己的话颇是不齿般,恼怒地抿唇,紧紧注视着她。
温泠月警铃大作,顿觉不妙,但好在她还有——
“糖醋鱼。”
姑娘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将揣在怀里的大纸包朝他晃了晃,里面飘出屡屡甜腻的菜肴香。
“如果我说……臣妾特意出宫给殿下买了十几条街以外的糖醋鱼,您能不能趁热尝尝?”
她这话说的字不顺句不畅,指尖扣着那早就冷透了的纸包,只能干巴巴的笑笑。
傅沉砚的目光这才阴阴落在那枚纸包上,腻的要命的甜醋味令他眉心不悦的皱起。
兴许是气急反笑:“嫁予孤数月,孤的喜好太子妃真是……”
温泠月屏住呼吸,喉咙艰难滚动。
“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条鱼死的好惨,她忽然想。
“臣妾其实并没有……”
“得了,依孤看你也编不出什么。约定还需孤重提一遭吗?”
他边说着边往她身后迈离,不知今日是如何抽出时间搭理她那些胡作非为的。
但温泠月扣着纸包边缘,垂着头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倏尔问道:
“殿下,你说和他不是同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问这话时,她的面容恰好被他肩影埋藏,语调更是平淡的叫他觉得莫名其妙。
但却迫使他迈开的步子一顿,与她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孤何时说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他不由得嗤笑,可笑声未落,却被她倏然转身炙热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温泠月细细瞧着他,从眉宇到微挑的眸,再到那之中探问不出情绪宛若永夜般的瞳孔。
双手紧紧攥成拳,却又无力松开,如此反复,似乎鼓起勇气凝视着他。
是不一样的。
和之前那几次活泼谈论话本子时意兴正浓的他,完全不一样。
任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于是她重复:“臣妾在问,殿下伤后的那日,雨幕下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傅沉砚比起素日不讲道理的暴戾冷漠,此时的他脸面上多了一分不解。
目光交汇时最后一丝晚霞也从天际溜走,玉京的天不假思索化作一片漆黑,今夜没有星子,但她望向他那双一向亮晶晶的双目,何尝不能代替繁星。
傅沉砚第一次落荒而逃。
只记得在离开前,他照旧昂着高高在上的头颅冷淡且不容拒绝地甩开一句:“孤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孤从没说过!”
可笑。
分明是他去堵她质问她今日擅自离宫还惹出一片烂摊子的事,可为何最终变成他被她不由分说质问起来了。
“嵇白!”
几近怒吼,在紫宸殿响起。
待他人跑过来的脚步声里,他镇定自若地坐在紫宸殿正殿宽敞的大座上。
黑红绣金的袍子鎏金般随他恣意的靠坐姿势倾斜而下,手在桌案上轻敲,声音却逐渐由漫不经心化作烦躁不堪的闷音。
直到嵇白在他视线内站定,才幽幽望去道:“温川巷那堆烂摊子收拾好了?”
望向傅沉砚抵在眉心揉捏的动作,嵇白俯首,“是。虽娘娘身份暴露,但无伤大雅,只是掀翻了几台桌子,弄断了一座戏台子,趁机溜了一个未结账的客人,几位话本先生受了不同程度的惊吓而已。”
“……”
他沉默一瞬,几近无语:“知道了。”
嵇白偷偷抬眸看了傅沉砚一眼,狠狠抿唇,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笑。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太子殿下被逼成这般恼怒还对肇事者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高座上那人倏然开口:“伏青回来了?”
“是,需要属下去叫来吗?”
“不必了,明早叫他来便可。”
傅沉砚收回敲打的指,改为轻转左手食指的那枚玉环,两指交错轻缓碾磨着温润的玉,可玉却似他眸底清寒。
得知温泠月今日去温川巷琼婲楼时,他正在宫中处理那几个造势的不长眼部下。
也真要感谢温泠月,若非那日她执意扯着他躲在假石后偷听,他倒也不曾发现,扶岐真正惧怕的是什么。
无非是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血脉,禹游和十四州诸州之人血脉相异,可仅此而已。
血肉外貌代表不了任何。
妄自菲薄才是人最该忌讳之事。
而无论是早前扶岐安插探子趁他入林中偷袭,还是事后刻意越过他在千岁宴高台比武中与阿璨对手,都尽是些虚的。
他不管那人身为使臣不合礼数狂妄自大的动作,他只看不得那些暗中勾连的勾当。
正如那一日温泠月没看见的与扶岐对话之人,可他却知道。
傅沉砚不由得紧了紧捏着玉环的指,眸子无所谓地松了松。
但那些都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