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裴家的家事。”
她的眸子一下被吸引,迅速回望那个始终闭眼酣睡的男人。
莫非他也听见了?
“想要的太多不是件好事,裴丞相是,裴钰也是。”
她猛然心颤,而他缓缓睁眼,桃花眸底翻涌着无名的情绪,他没有睡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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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颗杏仁
“无妨,裴家同孤没有任何干系,太子妃不必惧怕。≈ot;他坦然。
“惧怕什么?”
傅沉砚猝然坐起,把玩着发梢的手蓦地顿了顿,扯出一丝不见笑意的笑,“惧怕孤被算计其中。”
“……”
她觉得自己开始听不懂他的话了。
“那、那真是太好了。”不知如何是好,她便干笑几声,别过脸去。
这样的死阎王她不曾见过,亦不知他何时变得这样……
略有不同的是,自那一夜后他就柔和了许多,甚至言行也不觉温柔了些。
她偷偷打量太子时,却仍是阴鸷辨不出感情的一张脸。
一切好似顺理成章,温泠月这一整日几乎没下过傅沉砚的马车,在软软的坐垫和坠着的香囊气息里,她看见了傅沉砚的一日公务。
从看门帖到入席宴饮,从东宫到围场。
刑部是最后才去的,彼时临近傍晚,冬日栖鸦扑朔飞舞,停在树枝上。
刑部事务繁杂琐碎,见太子亲临,尚书墨笔都忘了搁,忙小跑着出来接见。
瞥见温泠月的跟随有一丝诧异,但也只老老实实做了个礼。
“启禀殿下,臣已将您事先吩咐要看的命人找出来了,确……确有疑惑之处。”
她瞧见傅沉砚眸光一凛,慵懒无畏的视线顷刻变得凌厉,薄唇轻启,道:
“徐大人不必多礼,将刑薄递过来便是。”
“是,请殿下随臣来。”
温泠月蜷着手无处安放,刑部森严,屋檐瓦砾均透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凛冽气,她的一举一动都那样不自然。
其实曾经她不是没见过爹爹写文书的样子,她读过书,也知一二,但和爹爹自然失有说有笑。
温丞相并不容易,早年也是考科考一步步从小角色爬到今日的地位。
经历其中坎坷时,温泠月还未出世,但她从父亲撰文和那一柜子残损的书籍中得知,大名鼎鼎的温丞相也有险些被押入大牢的紧要关头。
温家书香门第,她也是同哥哥一起上过书塾的姑娘。现下并非惧怕刑部,也不怕从临时大牢里传出的幽幽□□。
只是她没见过,好奇罢了。
“过来。”
稍出神的须臾,傅沉砚在前面忽然顿了步子,回身唤她。身旁跟着不明所以的尚书大人。
何时太子有这般爱好了?连处理公事都要带上美人。
刑部尚书捏了把汗,拿不准这太子殿下的脾气,只得小心翼翼侍奉到位,老老实实将沈隋受贿营私一案的刑薄完完整整展开在傅沉砚面前。
桌上斟满一杯茶,茶水从热气袅袅到叶落半凉,他仔细盯着那本子,一行一行扫过,眉心蹙起的愈发彰显着他的不虞。
温泠月百无聊赖地捧着茶水,热气直冲她下颌,而她习惯性地将脸靠近茶水,整个人氤氲在淡雅的香气里。
热气将她下颌吸住在杯口,刚一愣神的功夫,她便拔不出来了。
那茶气将她下颌紧紧吸在不大的杯口,她下意识背过身去不愿叫傅沉砚和旁人看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可杯中还盈着大半盏茶,稍稍一晃,她便觉得那茶水要漫过她肌肤了。
故而小心翼翼地旋着杯口,不料却越旋越紧,她又急又疼,眼眶里也有清泪打转。
“嗯?”
“嗯……”
太子和她几乎同一时间逸出声,只是一个面色不善,另一个……奇奇怪怪。
注意到温泠月诡异的姿势和不断施力拖拽什么的姿势,令她背过去的娇小身形难得的显得鬼鬼祟祟。
“转过来。”
她听见傅沉砚在身后蓦地开口,而她脸涨的通红,狼狈的甚至想钻到后边书柜的缝里去。
见她久久没有动作,傅沉砚也不怕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起身向她迈去。
又不紧不慢叫道:“你们难道没有事要忙吗?”
“刑部上下就等着孤一人?方才不是还说有几十卷未书吗?”
傅沉砚见众人散的差不多了才将她轻轻转过来,也是一愣。
他设想了温泠月叫出声的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
她下巴被茶杯口吸住拔不出来这种蠢事。
不是已经及笄两年了吗?
面前姑娘还心急又愧疚地“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顺着她被吸住的皮肤,滑到衔接的茶杯上,再落在他手里。
“别说话。”
他一只手拖住茶杯,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专注地向下一叩,塞紧的茶杯发出“啵”的一声,她瞬间逃出牢笼。
只是光洁白嫩的下颌被引出一圈茶杯口那么大的红印子。
她劫后余生般拭着湿润的眼角,恍然想起方才的窘态,捂住那道红印子羞耻地垂下头。
“殿、殿下去忙吧,我那是意外。”
事到临头她连个像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也是,她这举动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解释的东西。
“再续一盏温的罢。”
他把杯子放至桌案上,继续看起那本簿子,不曾多言。
这一切被尚书偷偷看在眼里,刚有几分惊诧便被傅沉砚的质问叫停。
“这一段,这一本是谁所书?”
“回殿下,是……”
“叫他来见我。”
太子甚至不等他把是谁说完,但究竟是谁所书的确不重要。
直到走进来的人映入眼帘,温泠月才忽然有了一丝不同的表情。
那人着官服时一身正气,十足的凛然。面对上位者的传唤也不带一丝惊慌。
“是你?”傅沉砚挑眉,把玩着的白玉珠串的手松了松,向后正着腰身挪了一步。
裴钰俯身作揖,礼仪十足,不卑不亢道:“臣裴钰,参加太子殿下。”
“不知殿下唤臣前来,有何吩咐?”
傅沉砚淡淡扫了他几眼,将刑簿拿起质问道:“沈隋一案是你亲手梳理的?”
簿子上娟秀苍劲的字迹一行一行陈述着沈隋近十年来同十四州细作金银来往的详细经过,包括但不限于收银纳贿后偷偷放“十四州南麓商人”入禹游贩卖违禁货品一类等大大小小统共六十二桩,更缴纳赃款数百万两。
“回殿下,是。臣回京前按照殿下之命走访北山,活捉罪臣沈氏旧部,将没收账簿同沈府库里银钱一一对照后才得出精准数字。即为殿下眼前那本。”
“只是如此?”
他翻阅着一指厚的簿子,眉头紧锁,显然对裴钰的答复并不满意。
裴钰一愣,垂眸思索着,而后疑惑:“臣不知……有何不妥?”
“裴侍郎前往沈宅时可有见沈夫人?”
大堂沉默半晌,他留给裴钰充足的时间思索,果真见他恍然大悟,而后连忙跪下,诚恳:“恕臣失职,不知沈府家眷……竟早已卷款逃亡。”
“错了。”傅沉砚默默道。
裴钰愕然抬头,他以为是库银同账簿数目不对,莫不是不受宠的那位正房也似妾室一般卷款潜逃了。
而太子俯身,双手交合装支在木桌上,刑簿被轻轻丢在桌上,一字一句道:“错的不是沈氏贪污来的库银,是一笔新的协助金和不该有的安家费。”
这一道纵是当初跟着傅沉砚参与了全程北山事件的温泠月也不由得一怔。
“据北山来报,孤离开北山的那一日,对,正是沈隋死的那一日,沈夫人携嫡出二女关上府门连夜驱车去往西域边城母家的老宅。”
“待到真正查家的隶卒破开紧锁的大门时仅有半个院子的小妾哭哭啼啼个不休。而库银一笔未动,照着你核验过的一厘不差。可据孤所知,沈夫人并无存银,娘家带的嫁妆早已归为沈隋所有,那么她这笔多出来的安家银是从何而来?官府围得严严实实的沈府,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傅沉砚这番话叫温泠月目瞪口呆,她还记得那一日沈夫人哭得伤心的模样。
她是真的以为那女子在为此生不幸哀叹,为无所指望的后半辈子堪忧。
她甚至劝她在沈总督未死时与他和离恢复自由身。
可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不明白。
裴钰沉默良久,膝盖跪的发麻,好半天后才愧疚道:“臣以为……臣以为沈夫人婚姻不睦顶多回娘家或是……”
“你怎知他们婚姻不睦?”
傅沉砚起身负手在桌旁踱步,目光直勾勾地看向裴钰,“是,沈隋的确烂透了,无视主母,宽宥妾室。但在吃穿用度和对外声名上,他对夫人倒是不差,这一点……想必知之者不多。”
裴钰眸子晦暗,连忙道:“臣知沈夫人早在成亲前有一私定终身的良人,却因无法违背官命和父母之命不得意嫁与沈总督。”
他顿了顿,直言:“臣以为沈氏事发后她的底线是那位私定终身的……”
“不。”傅沉砚直接打断他的猜忌,目光缓缓移向裴钰,“沈夫人一向是最拎得清的,婚姻于她而言并不重要,那些声名足以她后半生富足有余。至于良人……裴侍郎怎知良人非臆想出的虚幻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