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还好,此话一出温泠月登时就蔫了。
“娘娘恕罪!”
嵇白高举着伞,却是作势要跪下,反被温泠月拉起来。
“没事,太子殿下怎么想是他的事,理不理他是我们的事,嵇白我跟你讲,若是你哪天忍不下去,你就直接不理他就是了!”
她甩出这么一句话后直接转身跑回福瑜宫,留嵇白默默站在原地懊悔不已。
有些时候温泠月也说不上来情绪的压抑处在哪里。
但她的确察觉到近来太子的奇怪。
对,是太子,不是小白或是死阎王中的任何一个。
似乎是她的错觉,有些时候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分明是另一个人。这样频繁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而且……
她褪去裘衣,纤细的手指抚上腕子当中的那枚莹润的玉镯。
“真好看。”
温泠月忍不住喃喃。
母后在画宴上送的这枚镯子是她见过最特殊的一块玉,诉尽春心春不知,强行压抑着那最深刻的情感,只能叫细看的人察觉出玉镯蕴含着的浓绿。
可态度奇怪的是伏青。
他只是路过时随意瞥去的一眼,却让他整个人定在那里,眼中带有些许疑惑地凝视那个镯子。
温泠月察觉出他不同寻常的异样,“怎么了吗?”她旋了旋这枚玉镯,“这枚镯子有问题吗?”
伏青缓慢摇了摇头,“并未。”
她点点头,转过身收拾匣子中的首饰时,他却冷不防站在门外开口:“只是这玉的成色似乎有些熟悉。”
“你见过它?”
温泠月好奇,这是皇后赐予她的,伏青跟在傅沉砚身边,兴许见过也不是不可能。
伏青却摇摇头,“属下不曾见过,只是听说过几句话的描述。”他顿了顿,垂下眸子思量着,半晌后接着说:“殿下好像一直在寻找一枚玉镯,依稀记得所形容的与这枚有些相像。”
那块玉在她手心躺着,丝丝冰凉从沁入手掌,温泠月凝视良久,追问去,得到的却是懵懂不清的答复。
“殿下生母有一枚与之类似的玉镯,他一直在寻找,却总也找不到。”
伏青的话阵阵敲击着她的心,不由得想起画宴上皇后给她这枚镯子的那天,似乎太子的神态是有些奇怪。
可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分明是他的妻子不是吗?
仰躺在床上时,温泠月久久无法入睡,挥之不去的杂念将她的困意搅得格外凌乱。
想和他问问清楚。
除夕那一日东宫送礼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但绝大多数都被小白以懒得应付而拒之门外。
说来,温泠月也不知现在和以往在家过年有何分别,那些园子里的事都无需她亲自操持,清闲的很。
傅小白唯一同她交待过的请求,便是让她挑一个想要之物。
“什么想要的?”
“都可以。”
这个问题竟是最难想的,温泠月从来没有期盼过什么物件,因为几乎绝大多数想要的在她还没有那个想法的时候便被各种人捧到跟前了。
直到坐在宫宴上,她都在沉思。
皇后觉出她一脸犯难,避着头低声询问:“泠泠身子不适?”
她摇摇头,才回过神。
“宫宴上的菜不合胃口?”皇后学着她的样子紧张兮兮,小心翼翼。
除夕宫宴上的菜品自然是最最上等,都是皇后千挑万选出来的,又是最懂温泠月口腹之欲的女子,怎会不合她的胃口。
于是温泠月问:“母后,您有没有什么愿望呢?”
女子笑了:“若是新年愿景,自然是国泰民安,禹游顺遂。”
可转瞬又将目光放在一脸无奈和敬酒之人客套的傅沉砚身上:“可如果是母亲的愿望,当然是希望阿砚,当然还有泠泠,身子康健永远开心。”
温泠月咬唇,不禁低头抚上玉镯,“可是母后有没有自己想要的呢?”
女子摇摇头,温泠月接道:“我也没有。其实也有……但只是一个问题。”
“你说。”
“母后莫要多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罢了。”
温泠月顺了顺气,“当初殿下为何属意于我呢?玉京优秀的姑娘比我多,家世显赫也不光我一人。”
她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像极了低喃和絮语:“何况他是太子,就算娶了我也可以再纳太子嫔、昭仪、奉仪……”
这不是她第一回 向皇后问出这个问题。
之前的回答还记忆犹新,只是她不死心,还想再问一次。
皇后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没有细问,也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指向温泠月手中玉镯。
“泠泠你可知,这枚镯子不是我的,也从未属于过我。”
“是阿砚生母留下的。”
“是阿砚生母临终前托我保管,并将它留给阿砚未来夫人的。”
“而这枚玉镯,她曾经也想过要将之送出,给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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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颗杏仁
温泠月听后诧异,忙道歉,似乎提及这些不大妥当。
皇后却并没有动怒,连小小的难过都不曾显露。
“她是个极好的女子,性子温顺良善,待人谦和,在宫中从不与人交恶。家世也是数一数二的,并不比我差。”
这是温泠月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闻关于傅沉砚生母的消息。
没想到是从皇后口中说出来的。
“入宫那年她深爱圣上,满腔爱意的等着他,包括最初,皇帝分明也是喜爱她的。”
“可是我们一同长大,他的脾性我还不清楚吗?”
皇后自嘲地笑笑,“玉镯是那女子在情意最浓时准备送给皇上的信物,可在面对一次重要的利益交易时,他放弃了她。其实陛下他总是这样,在权力和爱面前,他的选择永远都是单一的。”
当爱意随着时间消磨殆尽,当最初的悸动在利益争夺里一次次抚平。
她对于他来说,自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后来,皇后出现了。
皇后沈氏是他早年爱而不得之人,得到权力后,自然要寻回最爱。而那个昔日准备送给他玉镯的妃子就更无足轻重了。
“我当初始终不知这件事,后来知道她时,她也变了。皇帝鲜少与我说起她,而一直到她临终前,找到我将玉镯托付给我时,我才知这枚镯子到最后都还是没有被送出去。”
温泠月沉默着,她没想到玉镯藏匿着这样一段故事。
那么她所见的镯子里,那股呼之欲出但却戛然而止的春意,是否是她对皇帝陛下爱而不得的证明?
“可是母后,您为何愿意将这件事同我说呢?”
温泠月明白,连太子非皇后所出这件事都是鲜少有人知悉的,兴许他生母这个人都成了忌讳。
皇后苦笑,“你问我阿砚为何娶你,又为何不纳妾。本宫的意思是,有时候你所看见的未必是真的。诉说的爱意究竟有几分你看不到,是否会在权力面前放弃你也不知道。可他带给你的感受却是实实在在的,用心去判断他是否爱你,才是最重要的。”
正如皇帝待她,皇后何尝不知其本性,可在感受到皇帝实实在在的爱时,又何必计较他的心意有多重的分量,不去多想就是。
她从不怀疑皇帝对自己的爱,但也不怀疑他对权力的看重。其实没必要寻求一个平衡,毕竟爱不是全部。
“小时候的阿砚不是现在这样的,我膝下福薄,没有诞下皇子,但阿砚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那件事后成了这样,我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可对于他这样简单的孩子,能宣之于口的都是他真实所想,能看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总要去亲自问他才知啊。”
说罢,歌舞升平的乐声逐渐盖住她满心思绪,一切除夕夜的热闹都快要将她淹没。
其实她本非那么较真的姑娘。
大抵是裴晚的事情压抑,始终被忘却的问题也得不到完好的解释,才统统堆积至此。
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难得糊涂,却总是要明晰的。
“今夜良辰美景,外头星光正好,泠泠待宴毕便同阿砚回去罢,本宫不打扰你们。”
转瞬间,皇后便换上平素那副颇有深意的笑容,看得她发毛。
而她再想去找小白时,他却不见了。
“最近究竟在搞什么神秘兮兮的东西!”
温泠月气不打一处来,鼓着腮帮子愤愤地往马车的方向走,却发觉他竟先行在车上睡着了。
马车下的小厮见她来了匆忙作礼,又同她解释道:“娘娘莫要见怪,殿下说他实在疲惫,待在殿里总有那些有的没的人上来拉拢着敬酒,烦得很。”
温泠月看着他安睡的侧颜,也知这整整两个多时辰坐在那里直到宴席末尾实在烦躁,何况太子比之他们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理,于是将自己的小毛毯披在他身上。
那人兴许太累了,马车开了许久他都没有醒,长而卷翘的睫毛一颤不颤,像刚出世的婴孩一般澄澈。
其实闭上眼时,她无法分辨这人是死阎王还是傅小白,但大抵他们二人的差别也不总是那么大。
或许死阎王也会累到熟睡成如此不带攻击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