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自己会崩溃。
可他只是抬了抬下巴。
“何时?”
“下月初一。”
“可有回转余地?”
“绝无。”
于是无尽地陷入沉默。
一声叹息打破凝滞,仿佛t内所有的痛苦与欢愉都随之而去了。
“有缘无分……我们。”
齐游说。
“阿游……”
失去的恐惧迎面而来,狄英尝试挽回。
“你总不会想让我做侧,一直仰人鼻息吧?”他讽刺道。
这话直击心扉,让她哑口无言。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
“是我对不住你。”
齐游摇摇头,谁对不住谁,这些已经没意义了。
他走至檀木柜旁,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摆开。
这些全部是狄英送给他的。
第一样,是他们初初相识时,他加入到她们的赛马b赛中,为了赢过狄英,他从马上跌落,受了些擦伤,狄英托人拿给他的药,用一个小巧的葫芦瓶儿装着。
第二样,是他在商铺偶遇狄英,他看中一件腕饰,价格却极其昂贵,他舍不得买,向狄英告辞了。回府之后,那腕饰已被包好放在桌上。
第三样,是他回家探亲长达两月,狄英寄给他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因为攒得太多,被他用红丝缎细细绑好。
……
他的手指在物品上抚0、流连。
当时的甜蜜,加深了此刻的苦涩。
他忍着剧烈的心痛,将东西一样一样放回木箱,捧到狄英面前。
小巧的箱子,好像有千斤的重量。
接过它,是多么的难啊!
她的嘴唇轻颤,“阿游……”
木箱微微晃动。
齐游极力控制着身t,维持表面的镇静。
“从此以后……”
剩下的话却说不出口。
感觉到悲伤即将溃堤,他匆匆将木箱往狄英怀里一塞,低着头跑出房间了。
她的手还未拿稳木箱,他的手就ch0u开了。
木箱跌落,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有什么东西碎了。
狄英弯腰拾起木箱,里外检查。
木箱没碎。
腊月。
已是初五了,盛京的百姓还在津津乐道初一那日,闻人府的送亲仪式是多么隆重,装家妆的礼盒数量是多么庞大,两位公子是多么惊为天人。
早晨,狄英坐在桌前,正要用膳。
闻人澈进来了,身后跟着他从闻人府带来的陪侍。屏退了在一旁服侍的仆人,亲自为狄英布菜。
她的眉头皱起来,“不用你做这些。”
习惯了她这几天的冷遇,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我的本分。”
狄英自顾自地挑菜吃饭,并不去夹他挑过来的食物。
快速地用完餐,狄英拿起锦帕抹抹嘴,把锦帕往桌上一丢,抬腿便走。
侍人们表面低头垂脸,实际上都在关注这对新婚妇夫的一举一动,不禁都偷偷去看闻人澈的脸se。
他半敛着眼皮,没用旁边g净的碗筷,而是接着用狄英用过的餐具,吃起她的早膳。
一口,又一口。
秋若行最近心情很不好。
自从太子立人礼上狄英消失,他苦寻无果后,心里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好不容易日夜期盼的狄英的立人礼终于来了,那日他jg心打扮,以求让狄英惊鸿一瞥。
不料到达现场时人群sao动,大家不在礼厅坐着,却向同一个方向涌去。
“怎么了这是?”他连忙拉住一个人询问。
那人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狄世子久不露面,侍人报给寿王,说是世子和两个男的一起睡觉呢!”
他彷若五雷轰顶,紧张地跟随众人前去一探究竟。
路上他觉得很不对劲:世家大族的仆人,都经过管家训练,是懂得如何应对主人家的不堪,不至于如此大声喧哗引来围观的。
但他此刻更关心狄英如何。
他头一次来到狄英的卧房,却顾不得打量这里的陈设。
他看见狄英无措地跪在地上。
周遭或严峻、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低低地落在她身上。
她不应该这样被别人注视。
她应该被别人仰望。
他皱着眉,看向床上。
是闻人澈、闻人宇二人。
他心中顿时明了,咒骂他们不择手段。
又隐隐地想如果自己躺在那里母亲将如何待之。
他很想陪着她,替她讲明这场误会,可寿王开始送客。
深深看她一眼,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府。
回家后他向母亲和姐姐陈述了今日见闻。
母亲与姐姐向来知他心里所想,却从来不置可否。
但在他语气激烈的时候,母亲却打了他一耳光。
“你别给我蹚浑水!莫要影响你姐姐的前途。”
他愣住了,这是母亲第一次打他。
巴掌重重地扇进他的心里。
特别是后面他听说闻人大人是怎样豁出命来,为了儿子苦苦哀求皇上。
心里的痛感就深了几分,连带脸上好像re1a辣地挨了更重的一掌。
在家里,他倍感窒息,终于今天,实在忍不了,牵了匹马跑了出来。
他一路疾驰,不停地催促马儿,急切地离开城内。
像一只刚离笼的鸟儿。
在这样的速度下,不多时,他来到了郊外的清溪河。
他沿着河边慢慢走着,秀美风光,并未让他的心情有所好转。
他盯着齐腰深的河水,发起了呆。
“秋若行!你在做甚!”
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沉思,他转头望去。
狄英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定定地看他。
他一阵恍惚。
见他没反应,狄英快步走近。
他终于清醒过来,扑向狄英。
她后退一步稳住身子,手却搂着他。
她在河边散心,远远看见一个人,身形毫无生气,后来她认出是秋若行。
一个不见任x高傲,脸上全是绝望痛苦的秋若行。
看着河水,似有si意。
害怕他做傻事,她出声打断。
想起自己上次见秋若行时和他斗嘴的情形,狄英产生了些许怀念。
这对多年的吵闹冤家,此刻如眷侣般静静相拥。
察觉到秋若行在哭泣,狄英调整站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其实她和秋若行的x格有些地方很相似,b如,都是那种不轻易流泪的人。
看见秋若行如此啜泣,狄英猜测他一定遭遇了极严重的事情。
因此她只是慢慢拍着他的后背,让他痛快地哭。
他哭够了,抬起脸来,看见狄英关切的眼神。
她又去河边浸sh了手帕来为他擦脸。
他的难过更甚,抱着狄英,哭着开口。
“今天母亲说要将我许给尚书之nv……做陈氏大nv儿的主夫……我不愿意……狄英……难道你不知道我心仪你……其他人我谁都不要!你为什么要和闻人澈完婚…你根本不喜欢他……你怎么都不喜欢我……”
她静静地听着,心里些许苦涩。
秋若行喜欢她,她是知道的。
那些小男儿情态,如此明显,木头人都能察觉。
实在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这样骄傲的秋若行,也要被迫和不喜欢的人成婚。
她又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情。
他终于哭够了,情绪释放不少,变得平静。
狄英搂着他的肩宽慰,
“婚姻之事,很少能够自己做主,你要看开。”
“你母亲并没有薄待你,陈氏长nv,论相貌是玉树临风。论才能,她为今科状元,马上就要拜官,潜力无限。”
“你见了她,定会喜欢,我保证!”
“我和你呢?”他执着地追问。
顿了顿,她说:“今早来旨,我蒙荫庇,陛下授我太子左右卫一职,下月搬出寿王府去往祭南城,以后非诏不得入京。”
狄英返回寿王府时,像是已从心底接受这个消息了。
钻进书房,首先致信给母亲,其次写给穆询。
她开始打理起所有离京前的事宜。
狄沅匆匆忙忙地赶来,抱着她掉眼泪。
她轻轻抚0她的背,柔声安慰。
“成年了就是这样嘛,得去赴任…又不是流放…过年就能见了…坚强点!nv儿家不要哭哭啼啼!”
狄沅道:“阿姐,我舍不得你!我想你了怎么办…”
狄英捏捏她的脸蛋:“想我了就写信来,我也会给你写信的,若是有新画像,也给你寄一幅…你画了新的也给我寄来…只怕我寄信太频,你还要嫌我烦呢!”
“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嫌烦!”
她的心情好转起来,开始关心起姐姐的赴任事宜。
“姐姐,两位姐夫也与你同去吗?”
“赴任自然是要带家眷的。”
狄沅哀叹:“你们一走,这府里空了一大半,就只剩我了!”
狄英叮嘱妹妹:“好好上学,无聊就去找齐勉玩,切记莫生事端。”
狄沅还想说话,闻人澈来了。
“姐夫你来了?既如此,我先走了。”
她很有眼se地离开了。
见他来了,狄英虽没好气,该交代的却要说清楚。
“想必你已听说了我即将上任祭南,你们跟我一起去,下月十二准时出发。这期间你们可以自由回门,以后只有正月大还的时候才能回来了。”
说罢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等闻人澈的反应,又匆匆地走了。
离开之前,她想去拜访一下殷介然。
那个明明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却只想偏安一隅的男子。
马蹄声声,停在了房屋不远处。
这片土地,已经和刚买下时大不相同。
恰到好处的篱笆围栏,修在房屋前面,里面圈养着家禽。
周围种满了花草树木,似是一片枝叶繁茂的天外人间。
狄英还在左右张望,篱笆内的大鹅看见了陌生人,嘎嘎发出叫声。
门被推开,殷介然警惕地脸庞,在看见狄英的那一秒,变化成诧异。
“这是我新酿的青梅酒,你尝尝。”
狄英接过来,一饮而尽。
“好酒!”她赞叹道。
看出殷介然的yu言又止,她开口道:“本次来是想和你告别,我被授命太子左右卫一职,下月前往祭南赴任,以后也许一年才能回一次盛京了。同时也想看看你住在这里是否舒心,有无什么需要?”
“谢世子挂念,我在此处逍遥自在,多亏世子照拂。恭喜世子荫授官职,祝世子节节高升。”
他一口一个世子,生分地让狄英想叹气。
“高升就算了,一个闲职,能够打发日子就是最大的好处。”
“以后若有需要,就来寿王府,我已同府里打过招呼。”
“谢世子,小人心领。”
她离开后,殷介然起身,去给鹅添了一把草和水。
离别的日子悄然到来,一支队伍列在寿王府前,已是整装待发。
狄英在队首处骑着骏马,昂首挺x,英姿b0发。
此次离家,纵有万般不舍,但人又不会一辈子呆在同一个地方。
深深呼x1,她已准备好迎接新生活。
再次回头确认,见大家已准备齐全,她一抬缰绳,就要出发。
“阿姐!姐姐!等等我!”
狄沅骑着马赶至她身旁。
“阿姐,我送你到城外再回来!”
她的声音里还残留着哭腔,眼睫仍旧sh润,面上却尽力作出毫不在意的神情。
狄英点点头,并未多言。
队伍中抬行李的家丁,一路闲聊嬉笑。
队伍中段的轿子里却寂静无声。
闻人澈、闻人宇各坐一端,互不理睬。
闻人澈想起回门后母亲叮嘱他们要团结友ai、互相扶持时的殷切面孔。
只觉得要辜负她的寄托了。
狄英在祭南自立门户后,府中一应事务都将由他主持c办了。
一想到自己会全面地交融在狄英的生活里,他的嘴角就忍不住g起。
闻人宇冰冷地审视着哥哥的脸,不屑地嗤笑。
已至城郊,狄英勒马停住,命令队伍继续向前。
离别来得悄无声息。
“阿沅,该回去了。”
狄沅也停住了马,低头不语,压抑着汹涌的感伤。
狄英温声道:“我走后,你一人在盛京,行事前思考后果,说话前考虑听者的感受,凡事多多小心。”
“抱一下吧。”
两匹马儿紧靠着,耳鬓厮磨,一如它们的主人在进行告别。
拥抱过后,狄英拉动缰绳,转身离去,未再回头。
狄沅目送姐姐远去,原本空荡荡的心因她的话语和t温又填回些许。
叹一口气,自己留在盛京,何尝不是又一种自立呢。
她的身影已小得看不见了,齐游还是固执地盯着她消失的方向。
想起昨天齐勉等人为狄英在云线楼摆了一桌饯别宴。
临行前齐勉问他是否同去看狄英一眼。
他置之不理。
齐勉走后,他又开始想象自己如果同去,她见到他会是什么场景。
狄英ai吃云线楼的蛤蜊生,她们给她点了没有。
……
他知道去祭南会从西南城门走,一早便骑马来此等候。
两刻钟后,狄英的身影由远及近。
她不再像上次见面那样形容憔悴,可脸上也没有挂起他熟悉的微笑。
他的眼睛,悲伤又沉醉。
狄英似有所感,遥遥地往上瞥了一眼。
他慌张地蹲下,手紧紧攥着x前的衣服。
等他调整好心情,重新站起来后。
队伍已走出一段距离,狄英落在后面,正在快马赶上。
“阿英!”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叫住她,却在开口时哑声。
连日来他塑起一身冷漠的外壳,强装着不在意,以此来抵御痛苦的袭击。
此刻他认识到她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这层虚无的假象便如决水之堤一般土崩瓦解。
起先他捂着嘴哭。
慢慢的,手被放在地上支撑身t,他开始放声大哭。
后来他脱了力,仰躺在地上。
他看见小侍关切、焦急地对他说话。
耳朵却好像被关上了,世界静悄悄的。
天空的一举一动被放大,云在慢慢流走。
他又笑了,这好像他和她第一次赛马时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