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必嫌慢,现在这个速度正好呢,”纪锦川顿了顿,笑着补充道,“臣家里的小弟跑步可比这都快呢。”
百里炎:“……”
“皇上是要说什么?”
“没事,”百里炎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腿跟着纪锦川跑了出去。他的步调并不协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歪歪斜斜,像是个刚学跑步的孩子一样——但他依旧坚持不懈地跑着,即使后来有一点喘。
一听到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纪锦川马上停下来,扶着百里炎给他顺气儿,等到呼吸均匀时又继续开跑,如此跑跑停停,一直跑了小半个时辰。
“皇上累了吧,我们坐下来歇歇,”纪锦川一甩头发,笑着对百里炎说,“皇上流汗了,快来擦擦。”
百里炎顺从地站在原地,垂下眼睛看纪锦川,后者正举着一块帕子擦拭自己的额头,目光非常专注。
两人靠得很近,他甚至能看到纪锦川的睫毛。
“……纪锦川。”
头一次,他叫出了这个名字。
平仄均匀,锦绣河川,是个好名字。
“嗯?皇上叫臣做什么?”
“没事,”百里炎垂下眼睛,“行了,吃饭去吧。”
“皇上这是饿了?好~唔,今早的菜谱好像有小青菜呢。”
“……”
那些事情听起来是难做,但百里炎真正做起来时发现并不是那么困难。
无论是讨厌的运动,还是难喝的药,亦或是曾经非常抗拒的青菜,在那位青年灿烂的笑容下,他都可以面色如常地接受了。
更何况纪锦川的照料实在令人舒心,每日折磨他的病痛消退了许多。
这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百里炎知道,并没有这么简单——在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抹身影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时,他就知道,那种病,那种已经沉寂了数年的病,正在他的骨髓里脑海里心脏里翻涌,蠢蠢欲动。
那不是纪锦川所察觉到的哮喘,或者说是任何一个太医都察觉不到的病。
在百里炎小些的时候,他有过一只可爱的小狗儿,那是他从丫鬟的棍子底下救出来的,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最珍爱的朋友。
那时候他还不住在龙寝殿,而是住在太子宫里。宫里的侍女便经常看见他蹲在地上和小狗玩儿,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缩成那么一团,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笑,让看到这一景象的侍女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平日阴郁的小孩子,笑起来虽然可爱,但总觉得里面加了些不清不白的东西……
后来,侍女便常常看到小太子一边咳嗽一边四下里焦急地张望,见到人便问“看见我的狗了吗?”,等到找来时又是紧紧把小狗揽在怀里,一言不发走回房。
可小动物总是调皮的,哪能事事听人话呢?
再后来,侍女就被抱着小狗的百里炎找上门了。
小孩子的脸色很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小狗不和我玩,我把小狗杀了,你去给我炖一下,我要吃掉它,”说完,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皮剥下来也要给我,这是我的东西,必须一样不差地给我送来。”
于是,那天晚上,小太子的晚餐便是炖狗汤。
他赶走了所有的侍卫侍女,一个字坐在高高的床榻上,一手紧攥着剥下来的狗皮,一边慢慢地喝着汤,吃着肉,哪怕是骨头也要细细嚼碎了吃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忍着满口被骨头碎渣划破的痛,抹了抹嘴唇,呆呆地看着碗筷,半响笑了:“小狗儿,这下你跑不掉了,你永远陪着我了。”
说这话时他觉得脸颊有点痒,抬手一摸,摸到了满脸的眼泪。
从那以后,他变得更不爱笑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但凡是自己有些喜欢的事物,他自己都会变得格外偏执甚至是病态的迷恋。只是这么多年他喜欢的东西一向不多,而大多又是死物,这“病”便好了许多。
即使如此,当他把看上的东西揽到怀里时,他依然能听到来自骨头里的那声满足的、可怕的喟叹。
回忆结束,百里炎觉得又有些胸闷了,便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皇上身体如今好多了,咱们可以想些政治上的事情了,”纪锦川从他身后靠过来,抬手扶上他的肩,“身体转好这事咱先不急着告诉太后,一是还没大好,二是万一她知道了,又来做些坏事可麻烦了。”
“嗯。”百里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略略侧过头,能看到那莹润的指尖。
像是由上好的象牙雕琢而成那样,指甲也剪成了非常规整的形状,看起来……让人有想一口含下去的欲望。
含住,咬碎,吞下去……
纪锦川对百里炎幽深的目光毫无察觉,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前朝政事咱现在也不好了解,不如让臣先出宫一趟——嘶!”
他的手被百里炎猛地抓住了,有那么一瞬间,纪锦川几乎生出了被捕鼠夹夹住的感觉——那种冰冷、狠厉又极为用力。
“皇上!”
将相王侯(六)
百里炎对他的惊呼充耳不闻,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响冷声说:“出宫?”
“是,臣 、臣想着拜会一下当朝大臣而已。皇上能不能先放手?”纪锦川抿抿唇,低声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