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灼若反应很慢,视线沿着手一路往上,意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和蔼脸庞,瞳孔微微一缩。
“方奶奶?”
方暖冬相比之前瘦了一圈,略有些岣嵝,病服下空荡荡,白发齐整地梳在脑后。
可仍旧笑眯眯的:“好孩子。我看你在这走廊站好久了,手都冰凉冰凉的,是来看在野的?”
温灼若听她压低了声音,如同发现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忐忑之际,方暖冬却继续笑道:“不用担心,奶奶可以保密,不让他知道你来过。”
她的嗓音很亲和慈祥,从前的方奶奶穿着新潮,身上有种年轻人的朝气活力,如今的简朴模样更像可以放心倚靠的长辈。
温灼若握着行李箱杆的手慢慢松开,将花瓣上余有水滴的百合花捧给方暖冬:“这是给您的,您身体还好吗?”
“在野在那下棋,你就知道这病不是什么大病,真漂亮,这花。”
方暖冬惊喜地捧了花嗅了嗅,无意间划过温灼若颈间的银色项链,熟悉的质地,记忆里有些片段一闪而过。
温灼若顺着往锁骨的位置看去,方暖冬却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表情似乎比刚才更高兴了点,说话时甚至卡了一下:“你,你这一路上累不累,有人和你一块来吗,今晚住哪呢?奶奶让人给你订酒店吧,我知道有一家酒店住着挺舒服的。”
“没有。景在野……”
“他是几天没睡,身体撑不住,没什么大碍,”方暖冬说着说着,又看了一眼她颈间,问:“你不和他说说话吗?荔城到京市,三千多公里,好远的呐。”
雨水落在玻璃门上,静静流淌而下。
温灼若忆起过往种种,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渐渐握紧,缓慢垂下眼睫。
良久,她动了动微涩的唇,“不说了。您和他没事就好。”
方暖冬沉思着,几次欲说些什么,可最终只说了一句:“不着急的,既然来了京市,就多玩两天,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到住院部五楼,503来找我聊聊天。”
“奶奶,我今天下午五点的机票,回荔城。”
方暖冬惊讶地止了声。
温灼若说完,见她穿得单薄,怕吹久了冷风对病情不好,便想送她回去。
可方暖冬却摆摆手,目光复杂道:“我就在楼下走走,下面有暖气,不打紧的。”
顿了一会儿,“你是下午的飞机,那现在赶紧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就三个钟了,身上还有钱吗?”
说着方暖冬就要去叫人拿些什么来,温灼若忙扶住她:“有的,奶奶不用担心我,您好好休息。”
不知道这句话哪得了方暖冬的喜欢,她摸着手上的玉镯子好几下,像是想脱下,又像是习惯使然,沉默的间隙,温灼若搀扶着方暖冬走进了大门。
进门之后,方暖冬朝她笑了笑,开始溜达,捧着花语气得意地和认识的病人交谈。
温灼若也渐渐放下了心,转身往医院门口走。
还是那家花店,温灼若买了一束月季花。
进廊道时,少年背影如昔,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
再出来,温灼若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
这场无声的告别,她也算为青春冲动了一回,哪怕就此再也见不到景在野,以后再想起来,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初一时天真懵懂,她和景在野站在国旗下演讲,眼角余光全是他。
高二时一腔孤勇,她为他,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
这五年间,她做过很多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曾经为了看他一眼,绕了大半个校园。
跑遍整条街买下的生日礼物,趁无人之迹悄悄放在他的抽屉里,最后放学时,看见她的礼物埋没在众多精致的盒子。
每天都期待他会路过教室。
课间操时,转身运动总跑偏的眸。
……
温灼若想,她已经朝景在野,走了很多,很多步。
再没有遗憾了。
可是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盈满了眼眶,眼眶发酸的厉害,眼前车水马龙也渐渐模糊。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温灼若没有打车,如同被这场温热的夏雨冻僵了,沿着店铺的外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握着行李箱杆的手渐渐滑下,蹲在街角哭出声来。
路过的行人赶路时会朝她投去一眼,可也仅此一眼,最后回归人海。
温灼若哭的双眼红肿。
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头顶上似乎有雨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有人在为她撑伞。
她死寂的心忽然又跳了一下。
看清楚身边站着的人的模样,温灼若眸子里仅剩的微光也黯下,雨声浩大,背后是一座灰色的城。
季时庭和她隔着雨幕对视,眼里情绪难辨。
“你怎么在这里?”
……
住院部的病房内很宽敞,放了两张病床也绰绰有余,还有几个冰箱之类的小家电。
方暖冬正拿起遥控器坐下,就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
“医生说,”景在野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大问题了。”
方暖冬一脸的“我就知道”的表情,“和你说了吧,奶奶我福星高照,哪那么容易就死了,你这小子净瞎操心。”
景在野也没回嘴,干净整洁的病房里还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他看着病床旁的月季花,问:“谁来了?”
方暖冬正在调频道,似乎没有听见。
正好有护士推着推车进来量体温,边上药水边回答道:“刚才是有个小姑娘来过,拖着行李箱,捧着月季花进来的,年龄和你差不多。”
景在野的手刚碰到馥郁的花瓣,瓣上水珠晶莹的像泪。
此刻眼眸倏然抬起。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不可思议的,强烈的预感让他顿在原地,心脏如同被重重撞了下。
“她长什么样?”
眼前的少年大都时候的反应都很平淡,罕见有这样起伏的情绪。护士觉得新奇,仔细回想道:“是个学生吧,很瘦很白,长得蛮好看的,锁骨那有一粒漂亮的红痣,跟画上去似的。”
话未说完。
景在野就走到了窗户边,长臂拉开蓝色的窗帘,这个位置可以俯瞰到医院的前后门。
行人如织,各色各样的伞面聚散离合。
护士补充说:“她走了很久了,那会儿方奶奶还在楼下散步呢。”
“她找我了吗?”
“没有。她送完花就走了。”护士说完,就推着小车出去。
门再度被合上。
“她坐了很久的飞机来这,”看着还沉默地站在窗边的少年,方暖冬摇了摇头,道:“知道没有问题你就赶紧回荔城,好好谢谢人家,学也别转了,在荔城住院也是一样的,竞赛就在这两天了吧,别耽误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一个人在这也行的。”
在病房中的护士看了方暖冬一眼,又看了一眼景在野,默默推车出去。
景在野把窗帘扯落。
来到京市之后,天空似乎再也没晴过,纷沓而来的雨日伴随着医院的消毒水味,像永远窥不见天光。
一条短信弹出。
屏幕蓝光照亮了这片幽暗的角落。
[来不了,既然没问题了,那就回荔城养着,最近忙,有事先打给助理。]
景在野本在想什么,低睫扫了一眼,眸底瞬间一闪而过冷戾,把发件人拉进黑名单。
护士回到值班室后,又去了方暖冬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她负责503号房间的药剂,也看出了些端倪,“三号房的病人说要办转院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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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飞机,暴雨笼罩的城市慢慢停留在温灼若的记忆里,往后很多年,都难以改变她对京市的初印象。
机舱内,季时庭问温灼若:“喜欢的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喜欢呢?”
她已经平静了下来。
静明的玻璃窗外,晚霞万丈,一瓣一瓣的云,烧得火红。
像是青春里盛大的落幕。
似乎在这里说再见也不错。
“不喜欢了。”
盛夏
澄黄色的天边划过无数丝白痕, 绒成一条尾迹,夜色从另一端蔓上,离京的飞机彻底无踪无影。
温灼若回答完, 想象之中的撕心裂肺的痛意并没有到来,原来一切来到尾声,剩下的情绪只有平静。
又或许是此前她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如今水到渠成地接受。
“我好像还没问, 你怎么会在京市?”
季时庭:“你忘了?a大就在京市,我该开学了,就提前过来熟悉环境, 住的酒店在这附近, 下来正好看见你。”
温灼若混沌的脑海清明了点。
“哦,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