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偶遇
因为路上遇雨,俞宛秋一行到甘棠镇时,已是七月五日了。
在路上他们就商量好,暂时先在镇上住下,同时遣人去庄上了解情况,比如庄头的为人,六年来田里的收成,以及俞慕凡以前来收租的一些情况。
为了不引人注目,俞宛秋找了一家位置比较偏僻的客栈,好在干净,饭菜也不错,很有地方特色。跟来侍候的兰姨和茗香一开始怕姑娘住不惯,后来见她适应良好,自己倒有些不适应了。在她们眼里,姑娘是地道的千金小姐,从出生到现在,除了送老爷灵柩回祖籍时在甘棠镇待过三个月,其余时间都住在繁华膏粱之地,何曾来过这种小客栈?
她们不知道,她们的小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而是从现代穿越来的,挤过八人间的学生宿舍,环境比客栈的天字号房可差远了。
戚长生第二天就带着人去了田庄,俞宛秋一直窝在客栈里没出门,也没跟客栈老板娘打听俞家的事。她对这家人真的不感兴趣,尽管从血缘上,她也是俞家人。
从何小慧的灵魂进入俞宛秋身体的那一刻起,重生的俞宛秋就不再和俞家有任何关系。何况俞家祖宅在她眼里,比沈府更可怕,沈鹃只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就送掉了一条命,小宛秋从这里离开后,也缠绵病榻整整两年。可见俞家祖宅之阴森,简直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不得不回来收租的她,只求不被俞家发现,免得被他们像吸血鬼一样缠住不放。
戚长生带着两个手下暗访了一天,得回了几个信息:
其一,原庄头何怀庆已经去世,现在的庄头是何怀庆的儿子何勇。
其二,庄里这几年收成不错,除了四年前闹过一次水灾,基本上算得上风调雨顺,所以不存在交不起租子的问题。
其三:六年来,俞家曾数次派人跟庄头交涉,屡屡发生激烈争吵。闹得最凶的一次是前年,俞家带来一百多人,何勇也不示弱,很快集结了两百多名租户与之对抗,最后俞家人带着十几个伤员败退,万幸的是,没弄出人命,也就没惊动官府。从那以后,俞家再没人来过,庄里这两年都比较安宁。
戚长生汇报完,就向姑娘请示道:“您看,是再打听打听,还是明天就去呢?”
“明天就去吧”俞宛秋只迟疑了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每多住一天,就多一分被俞家人发现的危险。何况基本情况已大致了解,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何庄头和俞家人的一番牵扯。
俞宛秋本来就怀疑,俞慕凡买下这边田产的事,并没有瞒着俞家人,所以,这几百倾田的田契,就成了祸根,嫡母沈鹃的催命符。可惜俞家使尽了手段,最后把人都逼死了,还是没能拿到田契。
这样推断起来,发生群殴事件就很好理解了:俞家知道这些田都是俞慕凡名下的,所以想收回田产,或收回田租,但手里没田契,庄头不肯。双方闹了几年,最后俞家带了一百多人前来助阵,没想到何庄头更厉害,竟纠合了更多的人,反把俞家人打跑了。
所以俞宛秋敢肯定,俞家只是白闹腾了一场,收来的租金还在庄头手里。
当俞宛秋带着人马出现在庄头何勇面前时,他只怔了一刻就笑着说:“田租已经交了啊,只除了今年的还没到时间,每年都是年底交的。”
“交给谁了?”
“俞老太爷。”
“他手里有田契?”
“有,当然有。”
俞宛秋猜到何庄头可能会赖掉,但没想到他敢往俞老太爷头上赖。如果事先没有派戚长生来做暗访,俞宛秋可能会被他糊弄住,以为他真乖乖地把租金交到了俞老太爷手里,因为他看起来憨厚得很,语气也十分平和。
俞宛秋也不动声色,只是继续询问细节:“每年年底,是你自己交到俞家大宅呢,还是老太爷那边派人来收?”
何勇笑得好不卑微:“自然是小的送过去了,哪敢劳动老太爷跑到这乡下地方来。”
“这么说,除了今年外,以往的五年,都是你亲自去俞家交租?”
“是的。”
“俞家人从没来过?”
“呃,少爷们有时候会来乡下玩玩,城里待久了,下来散散心也是有的。”
“你跟俞家的少爷们关系如何?”
“他们是主子,能到庄里来,是看得起咱们乡下人,自然要好好招待了。”
俞宛秋盯着他问:“就没吵过架,甚至发动两百名租户跟俞家上百名家丁打群架,差点弄出人命官司?”
何勇楞了一下,眼里迅速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凶光。
一开始见俞宛秋是个小姑娘,他的态度是有些轻慢的,直到听见这话,才垮了脸来,不悦地说:“姑娘莫听外人胡诌,那些人眼红我何家世代做庄头,见你是东家小姐,故意在你面前造谣生事。”
俞宛秋冷笑起来:“不错嘛,还知道我是东家小姐。”
何勇马上说:“只要是俞家的小姐,都是小人的东家小姐。”
俞宛秋不怕告诉他:“可我是唯一有地契的东家小姐。”
何勇还在装糊涂“老太爷把地契给小姐啦?也该的,这田产本就是姑娘的父亲挣下的。”
看来,这人是准备死赖到底了。他大概知道沈鹃母女当年在俞府的遭遇,以及仓皇出逃的前因后果,所以,量死她不敢去俞家大宅找老太爷对质。因为那里不啻狼窝虎穴,去了就可能出不来。
俞宛秋决定不再跟他浪费时间,站起来说:“田既然是我父亲买下的,田契他只会传给我,不可能给其它任何人。我以前住在上京,年纪又小,所以一直没来收租,现在既然专程来了,这租金肯定是要收回的。你是庄头,我只找你收,至于你又交给了谁,那是你跟他的事,我不管。我三天后再来,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租金,要不然,我们只好到县老爷的大堂上评理了。”
何勇也没求情,甚至连一句留客的话都没说,可见他把这位才十四岁的东家小姐蔑视到底了。
走出何庄头家,戚长生就问:“如果他三天后还是一口咬定交给了俞老太爷,姑娘真的去县衙告他吗?”
“不去”她平生最怕上衙门了,而且这种事一旦经过官府,即使后来把银子要回来,也要被县太爷敲去一部分,她的打算是“这三天是给你的,我们走后,他必有动作,你带上人去盯着。”
“是”他们本是暗卫,盯梢是老本行。
其实,何勇不过是泼皮些的庄户,只要戚长生把王府护卫的牌子亮出来,保管叫他屁滚尿流,乖乖交出历年的田租。
只是这样一来,就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俞家大宅那一帮吸血鬼,如果知道自己跟世子的关系,还不找上门去?别人她可以不理,血缘上是她爷爷和那两个人怎么办?这是个“孝”字能压死人的时代。
俞宛秋闷闷不乐地坐上马车回甘棠镇,照样是戚长生充任车夫。
到镇上时已是晌午,她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却听见一声惊呼:“戚长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戚长生回答说:“我送姑娘来收租子,你不是陪着公子吗?怎么也在这里?”
那人的声音顿时充满了惊喜:“姑娘也在?天那,我要去告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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