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私会
住进毓秀斋的俞宛秋如鱼得水。晚上简直不想睡觉,因为里面有大量藏书,都是她父亲早年读过的。很多书上还有她父亲的眉批,其中最早的是四十多年前,也就是俞慕凡几岁时的笔迹。
俞宛秋决定走的时候,想办法把这些书也带走一些,再抽时间把书上的眉批,夹在书页间的尺牍,便条,妙手偶得的佳句,好好整理一下,出版成一部书。状元郎、前知府大人的遗墨,应该是有价值的。而她自己,也该为这具身体的父亲做点事,她手里的那些钱,可都是这位父亲挣下的。
俞慕凡把大批藏书留在老宅,又在老家置下大量田产,已经为将来养老做了充分准备。他在任所遥望故乡时,是否也曾像陶渊明那样低吟过:“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可惜他死得太早,今生岁月匆匆结束在宦海浮沉里。没来得体会做田舍翁的自由与幸福。
坐在父亲昔日苦读的书斋里,俞宛秋既替父亲难过,又替自己庆幸。
有一句话说:世间从不缺乏美,缺乏的是发现美的眼睛。果然如此!她来俞府的第二天,就在这座阴森的百年老宅里寻到了一处“阆苑福地”以后的日子,就再不是煎熬,而是享受。享受安静,享受一院竹影,一园花香,因为书斋左边是竹园,右边则是花圃。
俞府之人,在俞慕凡离家几十年又死后七年,仍把他的书斋里里外外都保存得这么好。他们对自己或许无情,对家族唯一的状元,却是敬爱有加的。
俞家与沈鹃的是是非非,俞宛秋这两天想了很多,并不认为责任全在俞府。他们使毒害人固然该死,嫡母沈鹃呢?如果她的生身之母何姨娘真是沈鹃害死的,沈鹃照样难逃杀人凶手之嫌。而她自己,更是没有立场替沈鹃向俞家寻仇,因为沈鹃可说是她的杀母仇人,尽管沈鹃后来疼她如己出。杀母夺女,身为女儿的那个人,夹在中间委实难为,恩仇两难顾。
当然沈鹃的恨意,俞宛秋也能理解。她和俞慕凡做了十几年恩爱夫妻,半途却跑出一位美貌痴情的女子。还是亲戚家的嫡出小姐,不顾身份,哭着喊着要给她丈夫做妾。婆家遂以她无子为由,把这位跟她丈夫“更像一对璧人”的美女送到她丈夫身边,并且很快就怀上了孩子。看着丈夫的宠妾每日挺着肚子和她丈夫秀恩爱,沈鹃心里还不跟蚂蚁啃似的,恨意弥漫的结果,是等不及生下传宗接代的儿子,就趁着生产的机会把何姨娘解决了。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现在冒出一个女人做了赵佑熙的宠妾,淡定如她,也免不了变成妒妇。除非绝然远离,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否则,终有一天变成毒妇,那种日日夜夜被人用钝刀子剜心的感觉,能把圣女逼疯。
至于俞慕凡留下的巨额遗产,他父母本就有权继承一部分。沈鹃却把这些财产二一添作五,一半给了沈家,一半给了俞慕凡的女儿。甚至可能,给沈家的还多一些。真要论起来,沈家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俞家却一点也分不到?俞状元可是俞家供出来的。
而沈家也可以说,若没有我家这个大后台,俞慕凡怎么可能得到那样的肥缺?仅靠状元头衔,他顶多留在翰林院做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编修,他的钱是靠我们沈家的提携才捞到的!
总之,各有各的理,一笔糊涂账。她这个穿越者就别替古人担忧了,好好把这次危厄度过去是正经。她又不是真正的俞宛秋,生身父母也好,嫡母沈鹃也好,她一个都没见过,恩仇的感觉都淡,犯不着把别人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俞府的人不再招惹她,等事情了了她会悄悄地走,就当是看在父亲面上,放他的父母兄弟一马;如果她都这么“可怜”了俞府还忍心加害,说明这个家族已经从头烂到脚,根本不值得饶恕,她会老账新账一起算。
俞宛秋住在俞府的第二天晚上,她的亲亲夫君又来找她了,而且表现得很激动,大概在危险的环境里偷偷幽会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吧。
事毕之后,却是半晌无言,弄得俞宛秋心里也酸酸了。因为她知道,赵佑熙明早就要动身赶往下一个军营,他们可能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分离。见一面都难,因为自己会北去苏城,他则一路向南,向南。
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之急,是确保身边这人的安全,只要人在,他们总有相聚的一天。于是她试着跟不讲理的家伙讲理:“朝廷的密探随时都会出现,要是你在我的床上被捉,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意思是,希望他不要留宿,快点回到营地去。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哪来的“被捉”朝廷要么找不到人,找到了绝对会当场诛杀。
见小妻子忧戚不安,赵佑熙安慰道:“别担心,那些人至少还要五六天才能到。”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语声中带着一丝得意“我派一个手下扮成我的模样在九江出没,他们得到消息后立刻绕道去了九江,不把九江翻个遍不会南下。”
“万一他们兵分两路呢?”
“没有,我的人一路盯着的,可以确定他们都赶到那边去了。我是那么好捉的吗?他们全部一起上都没把握了。还分成几路?找死啊。”
俞宛秋也早就发现了这个现象:朝廷的刺客对赵佑熙的武功相当忌惮,谁也不敢强出头逞英雄,生怕落单了,一旦遭遇世子,会头一个成为世子的刀下亡魂。所以他们喜欢抱团行动,有组织地进攻。
可她依然担心:“万一他们从本地直接调派呢,比如从祁门县衙里临时抽调几个能干的捕快过来。”
“几个捕快?”赵佑熙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又提醒她:“要这样,你的事也照样包不住啊,本地人哪个不知道你是昨天才进俞府的,中间十几天去了哪里?很引人遐思哦。”他懒得跟笨丫头解释。江南一带,北方朝廷的皇权早就形同虚设,这边的人,奉安南王府为尊,若调来县衙的捕快,即使世子大摇大摆在他们面前走,他们也会假装没看见。
俞宛秋本来心事重重,听到最后一句,又被他逗笑了,强词夺理地说:“遐思什么呀,我还有一个庄子,就说去那边收租不行啊。”
“行,这么会收租,等回南府后,把我名下的产业都交给你。我正好不想管这些,每次看见管家抱一摞账本进书房,头都是大的。”
“你又没分府,怎么名下还有产业?”揽月山庄好像就是他名下的。
赵佑熙告诉她:“都是每年生日父王赏下的,十岁以前是钱物,十岁以后,每年一处产业,田产,铺子,庄园父王希望我慢慢学着打理,将来也好接手王府的偌大家业。”
俞宛秋很是赞同王爷的做法:“管理确实是门学问,需要累积经验教训。先给你一处两处,哪怕没管好,也可以及时发现问题。要不然,什么都不让碰,突然一下子把王府全部交到你手里,就你这莽撞的性子,把王府的产业都玩没了。”
赵佑熙不高兴了:“我的性子很莽撞?嗯?”
“不是”俞宛秋一时说漏嘴,就知道霸王要计较,紧急调动库存词汇,实在找不到谐音的,只好临时改为拍马屁:“我是说。我家相公很威猛。”
得到心爱的妻子此等评价,赵佑熙喜之不胜,漏点飞扬,把怀里的温香软玉再次压在身下,刚要梅开二度,窗外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欲求不满的某人发出一声低咒,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抓起外衣披在身上说:“进来吧。”
窗外立刻跳进一个黑衣人,躬身抱拳道:“大营那边来人了,说收到王爷的传书,府里那几个太监已经走了,王爷正连夜朝这边赶来,要陪同世子去亳州大营。”
“我走时怎么不禀报?”
“天快黑了才收到,赶去世子寝居时,世子已经走了。”
今晚他的确走得早些,因为想到明天就要分别,想和丫头多待一会儿。手下追着送书信过来,没他的脚程快,刚好让他卡在这种要命的时候,真是他的!霸王世子何曾吃过这种哑巴亏,气得一捶桌子。
侍卫忙跪下请罪:“属下该死,半夜打扰世子和世子妃。”可是这等重要的消息不禀报,误了大事更失职啊。
“你下去吧,到外面好好守着”赵佑熙原也不是要责怪谁,只是心里憋得难受。
俞宛秋见侍卫走了,才开口道:“既然你父王明早要来,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赵佑熙原是打算明早就从这里动身的,可如果有父王在,就怕他知道了会责怪:为了私会妻子,把自己送到风口浪尖上,连命都不要了?
父王骂他几句倒没什么,他怕的是,父王因此对儿媳妇有了不好的印象。
赵佑熙叹息着把小妻子抱在怀里,哪怕他们已经成亲,到现在为止,家里三个长辈,统共也就只有父王支持。万一连父王都对丫头有了不好的看法,丫头将来的处境会变得很艰难。
父王就他一个儿子,对他只有心疼,容易理解他的冲动举止,可不见得对丫头也能同样的宽容。比如,认为她糊涂不晓事,不知规劝,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还缠着世子,分明就是狐媚子。他不能让丫头背上这样的骂名。
为了免生事端,赵佑熙纵有千般不舍,也只得起床,依依作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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