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风波
戚长生前去迎敌,三个丫头冲进来,拥着太子妃往内室走,素琴慌得连称谓都忘了换:“戚大哥要我们避到卧室,关紧门窗。”
“你的‘戚大哥’还说了什么?”俞宛秋笑颜相问,想缓解一下紧张气氛。
素琴脸红了,一声不响地和知墨抬起黄花梨圆角矮柜抵在门后,茗香奔去放下一整排万字支摘窗,扣紧销子。回头提起圆桌上的小紫砂壶,里面的养身茶是太子妃午睡前泡的,早已凉透。
茗香放下壶,想着不如倒杯凉开水给太子妃润润嗓,却在下一瞬僵住了。
因为,另一只比较靠里的大直角柜,透雕描漆的柜门居然簌簌颤动起来,紧接着,整个柜身开始往外移。
几个丫头唬得魂不附体,呆愣半晌,方醒悟过来,素琴护着太子妃往门口退,茗香推开刚关上的窗子,对着外面大喊:“快来人啊,刺客在这里,在这里”
“蠢货,快把窗户关上”
衣柜很快被推开,然后传来一声厉喝,一位青衣蒙面人走了出来,朝俞宛秋举起手里的令牌,黑底白字,上面写着:白虎令。
俞宛秋瞄向衣柜后头的秘道,恍然道:“你是住在隔壁的穆先生?”
来人点头,拱手为礼:“属下是影宗白虎堂堂主,太子殿下想必跟太子妃提起过,现在事情紧急,请太子妃跟属下离开这里。”
那令牌俞宛秋见过类似的,也知道赵氏的确有个游离于一切部门之外的秘密组织:影宗。
隐宗与赵国各级官僚机构,军队,乃至同类别支的暗部,均毫无关系,是个完全独立的部门,由宗主赵延昌直接领导,手下有两长老四护法六堂主,部众过千。
这样的秘密组织,等于是赵延昌最后的底牌,不到生死关头不会放出。他肯拿出一个堂主来长期守护她,已经很够意思了。
算起来,隔壁穆家已搬来快两年,跟邻里老死不相往来,跟她也一样,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一个穆家的人。
如此神秘冷漠,可她去靖兰,她进宫,她随军,何宅长期闲置,穆宅始终有人。
这才是真正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白虎堂主又催了一遍,俞宛秋仍有些犹疑,令牌是见过,可跟一个蒙面人下秘道?她朝那个黑乎乎的洞口看了一眼,心里突突乱跳,根本挪不动脚步。为拖延时间,没话找话:“这秘道,我搬进来的时候肯定没有吧。”平凡住户,要这干什么?
白虎堂主道:“这是我们后来专门挖的,就为了以防万一。”
俞宛秋提出疑问:“如果刺客一直注意我的行踪,为何没在常家动手?”
白虎堂主的答案很简单:“那里人太多了。”
俞宛秋一面说话一面努力倾听着门外的动静,她在等戚长生或周长龄,有他们跟着,心里有底些。
可坐等右等不见人,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眼看就从外院追到了二门,白虎堂主不由分手拽住她的袖子就走,同时朝几个丫头喝令:“赶紧跟上,谁不跟上,后果自负”
丫头们跌跌撞撞地赶上来,把太子妃围在中间,对蒙面人始终充满警戒之色。
可能离河道较近的缘故,地道潮湿异常,洞壁似乎渗着水,想起在通城跳河时水里那刺骨冰凉的感觉,俞宛秋手脚都有些发软,怀疑自己逃过了刺客,却要被汹涌的河水淹死。
大概走了一刻钟之久,他们面前出现了十几级台阶和一扇门,门外是一间柴房。白虎堂主告诉俞宛秋,这里并非穆宅,而是青石街后面的一条街道。
走在秋日晴空下的院子里,俞宛秋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芙蓉花香的空气,竟有种绝地重生之感。
地下土拨鼠的干活实在要命,潮湿阴森得叫人窒息——对她而言,甚至比遭遇刺客更令人恐惧。
找了一间干净的卧室安顿好太子妃主仆,白虎堂主交代说:“您暂时在这儿歇着,属下去青石街那边看看。”
几个丫头不乐意了。他在,她们怕;他走,她们更怕,茗香冲着他喊:“你走了,万一刺客追到这里来,怎么办?我们几个都不会武。”
“你们本来就该学”白虎堂主不客气地指责:“光会绣几块帕子,会泡几杯茶有什么用?一点防身功夫都没有,简直就是废物,关键时刻不仅救不了主子,还要人来救你们。”
茗香被他噎得眼翻白,急喘如风箱。她跟着俞宛秋十几年,尤其当了东宫女官后,走到哪里不是奉承声?身份比一般官家小姐还矜贵,几曾听过这种刺心话。
当下眼圈都红了,嚷着:“我本来就是侍候太子妃饮食茶点的婢子,把茶泡好是我的本等,你才是该学武,该保护太子妃安全的人,不要把你的责任推给别人现在太子妃身边只有你一个隐卫,你不好好守着,反而到处乱跑,指望我们几个丫头替你守。我们没学武是废物,你学了照样是因为你根本搞不清轻重缓急,脑子里装的是一团废渣,武功再高有什么用?”
“好一张利嘴你可以再嚷大声点,正好把刺客引过来,他们出于感激,说不定会饶你不死。”
白虎堂主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住茗香,茗香咽回一口唾沫,压低嗓音继续“咆哮”:“少说风凉话,你既为皇家隐卫,见了储妃,为何不以真面目见驾?遮遮掩掩,藏头露尾,谁知是不是心里有鬼。”
俞宛秋只得出声阻止:“茗香,少说两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收敛。”
赵佑熙曾告诉过她隐宗的规矩:凡隐宗成员,除非宗主本人要求,否则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真面目。
按她的理解,隐宗就像现代的特务组织,平时是化整为零的,成员分散在各行各业,有另一个合法身份,可能为官,可能经商,甚至可能是宫里的太监,总之,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
如果没接到行动指令,他们可能终身潜伏,只有接到宗主令后,才戴上面目出来活动,即使成员之间,也不以真面目相见。
所以,别说她没资格让白虎堂主取下面具,便是赵佑熙亲自来了也一样。
茗香捂住嘴不吭声了,白虎堂主站在门边说:“太子妃别担心,这里很安全。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属下不走就是了。”
俞宛秋问他:“你给我的侍卫留下标识没有?”
白虎堂主摇头:“没有,即使留,他们也不认得,隐宗的标识系统是独有的。”
俞宛秋笑叹:“那他们准以为我被刺客掳走了,现在那边还不知乱成怎样呢。”
白虎堂主颔首:“所以属下才要出去给他们递消息,免得他们着急。”
茗香忽然开口道:“你留在这里保护太子妃,递消息我去”
白虎堂主一惯冷峻的声嗓中难得地带上了一点戏谑:“你不怕被刺客抓?”
茗香反唇相讥:“反正我是废物嘛,抓了我这个废物,好留下你那个有用的,我们还是赚了。”
说完,不等白虎堂主回话,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素琴和知墨担心地看着院门的方向:“太子妃,茗香这样出去不会出事吧?”
白虎堂主冷哼:“能出什么事?刺客要行刺的是太子妃,杀个丫头顶什么用,他们还嫌费事呢。”
知墨怒瞪着他:“如果不是杀,而是活捉呢,捉住她,再严刑拷打,逼她说出太子妃的下落。”
白虎堂主嘀咕了两句什么,几步走到墙边,移开妆台,打开另一条秘道,请太子妃转移。
俞宛秋不肯:“茗香很机灵的,再说她只是我身边一个丫头,刺客未必认得她。”
白虎堂主提醒道:“面目是不认得,可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宫里人。”
俞宛秋心里动摇起来,可,再转移一次,还是要派人回去通消息的,到时候照样有危险。
再者,转移得越远,也就离自己的侍卫越远,她对眼前的蒙面人始终没完全信服。刺客不一定就是拿着刀的,也可能装成自己人出现,骗得她的信任,让她落入更大的圈套。
好在茗香很快就带着戚长生回来了,知墨扯着茗香身上洗得褪色的淡蓝碎花短袄问:“你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偷的”茗香回答得嘎崩脆。
俞宛秋看着她一身朴素不过的贫家少女装,忍不住赞道:“果然是个聪明丫头,情况如此紧急,还晓得先换身衣服掩藏身份。”
茗香朝她眨动着灵活的圆眼:“当然要换呀,穿那样一身,等于对刺客说,‘抓我啊,来抓我啊,我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哦’。”
连白虎堂主都低笑出声,素琴打量着茗香说:“这户人家家境贫寒,但凡稍微好点,都不会让适龄女儿穿得这么陈旧。”
茗香给她解释:“我特意挑的旧衣服,她家隔壁晒的一套女装就比这新。”又补充道:“我没白拿,知道她家日子艰难,在晒刀豆的圆箕里放了一块碎银,够买两套这样的衣服了。”
白虎堂主望向茗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