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来了。”
穆兮窈定睛看去,眼前的女子如弱柳般身形纤细,面色略有些苍白,眉眼之间隐隐能看出同林铎林铮兄弟俩有些许相像,可或是并非一母所生,到底也没有那么相似。
不同于林铎林铮,乃至于林毓眉眼之间自带的英气,林琬天生柔弱,看见她的第一眼,穆兮窈就觉看见了春日枝头的梨花,纯白无暇,浮动暗香,却又禁不起风吹雨打,娇嫩脆弱,好不惹人怜惜。
她既得唤自己姐姐,穆兮窈也不好唤她大姑娘了,上前扶了她的手道:“妹妹还未出小月子,不在床榻上好生躺着,怎的出来了。”
“无妨,我身体已然好多了。”
她虽得这般说着,但穆兮窈看得出来,她分明脚步虚浮,身子还未大好,显然是在强撑。
穆兮窈忙半扶着她在屋内坐下,邹氏亦在一侧落座。
“妹妹好生养好身子,你如今还年轻,将来定还会有孩子。”
林琬闻言朱唇微启,可还未出声,就听得邹氏快一步道:“是啊,我也是同琬儿这般说的,莫要难过,这胎没保住是同这孩子没缘分,将来身子调养好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穆兮窈看了那邹氏一眼,沉思片刻,又道:“听闻妹妹是怀了好几个月突然滑的胎,大夫可有说是什么缘由?”
林琬的眼神显然闪烁了一瞬,她垂在膝上的手不安地攥了攥,一时没有言语,替她开口的又是邹氏。
只听邹氏语气自责道:“唉,琬儿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其实这胎一直便没坐稳,那日也是怪我,说着这天气好,让琬儿随我出来走走,没想到不意在花园里跌了一跤,这孩子便没了……”
不是说是没怀稳吗,怎的突然就成了意外。
穆兮窈秀眉蹙了蹙,她接连问了两个问题,然都是这邹氏抢着在答,虽说她可能便是这个性子,可穆兮窈心下总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
想着频频提及孩子之事无疑是在戳林琬痛处,穆兮窈便不再提,转而说起旁的事来。
坐了大抵一炷香的工夫,见林琬神色越发疲惫,似乎有些坐不住了,穆兮窈寻了个由头,起身告辞。
临走前,她拉着林琬的手道:“妹妹若身子养好了,就回侯府看看,岁岁还未见过姑母,今早还嚷着要同我一道来呢。”
听得这话,不知怎的,林琬便红了眼眶,颔首道:“好,待出了小月子,我就回侯府去见我那小侄女,我也盼着见见她呢。”
林琬说罢,作势要送她出府,但被穆兮窈给拦了,最后只有邹氏送穆兮窈出去。
林琬站在垂花门前,半扶着门框,遥遥望着穆兮窈离开的背影,面露惆怅。
须臾,就听得扶着她的贴身婢子小梅在她耳畔低低道:“姑娘,我瞧着这未来的夫人是个好的,听说她颇得侯爷宠爱,要不,您……”
林琬闻言摇了摇头,“我不想给兄长添麻烦,我这般子人,兄长还愿意关切我几分已是我的福气,别平白多事,反让兄长厌恶于我。”
“可……”
“无妨。”林琬苦笑了一下,“这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另一头,穆兮窈方出了杨府,正与邹氏话别,就见得一匹快马驰来,在府门口停下,上头人翻身下马,对着穆兮窈拱了拱手,唤了声“二姑娘”,又对着邹氏唤了声“母亲”。
纵然从未见过林琬这夫君,但听得他对邹氏这般称呼,不是那杨从槐是谁。
看这杨从槐的年岁,当是与林铮不相上下,模样倒是周正清秀,或是在翰林院做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文雅气。
“见过杨大人。”
杨从槐道:“听闻穆二姑娘要来,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回来一趟,便告了半日的假,倒是回来得正巧,二姑娘这便要走了,不若留下来一道用午饭。”
穆兮窈笑了笑,“多谢杨大人,可我已然答应了女儿,会早些回去,便不多留了。”
“如此,那穆二姑娘慢走,改日再来府上做客,我定教琬儿好生招待。”
穆兮窈颔首,福了福身,再次告辞,便提裙准备上马车,她伸手想让红莲扶她一把,然却有一双手骤然伸来,不由分说,一把攥住了她。
那显然不是女子的手掌,她登时一个激灵,垂眸看去,便见那杨从槐含笑看着她,道了句“姑娘小心”。
分明他也是好心,可穆兮窈却是蹙了蹙眉,旋即不动声色地缩回手,有礼道:“多谢杨大人。”
然待上了马车,她便迫不及待地取出袖中的丝帕狠狠擦了擦被那杨从槐触碰过的手指。
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从前林铎碰她,她也未这般抗拒过,可这杨从槐只是触及她的手,就让她隐隐觉得有些恶心。
此番来杨家,她总觉得林琬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希望,只是她多心了……
离开杨府后,穆兮窈并未直接回侯府,而是命车夫停在了一画铺前。
岁岁这般喜画,她这个当娘的也做不了什么,也只能替她添置些好的纸笔颜料。
红莲帮着她戴好幕篱,扶着她下车入了铺子,店内掌柜瞧见她们一行,从衣着便知她们身份不俗,登时笑着迎上来,问她们想买些什么。
穆兮窈道了来意,掌柜忙命伙计拿出好些纸笔和颜料。
眼见着堆了满桌,穆兮窈蹙了蹙眉,她也不知如何挑选,只能让掌柜帮着推荐推荐。
似也看出这位夫人并不懂行,掌柜眼眸转了转,指了指左上角的一套纸笔和颜料道:“夫人不若看看这些,这笔可是湖笔,笔用的是纯羊毫,还有这颜料,乃是最上乘的颜料,一套有十六色,上色佳,颜色鲜亮且几十年不易褪色……”
掌柜说的天花乱坠,一时将穆兮窈给说晕了,
干脆直接问了价钱,那掌柜拿来算盘拨了拨,“倒也不多,只需三十两。”
三十两!
穆兮窈惊了惊,虽说侯府并不缺钱,可光这些东西便能要了三十两,似乎确有些贵了。
“吴掌柜这般做生意,便多少不厚道了吧。”
正当她犹豫之际,就听得铺子内厢,一个略有些低沉的男声幽幽响起。
她循声看去,那一盏锦鲤戏水丝绸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那人大抵不惑之年,模样清俊儒雅,一身群青长袍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举手投足透露出不凡的气度。
见得此人,掌柜面色微变,尴尬地呵呵一笑,似乎不敢再言语。
那人行至穆兮窈身侧,在满桌的纸笔颜料前看了一圈,随手挑了几样,“既还是孩子,太软的羊毫想是不可,不若选择硬些的狼毫,至于画纸,熟宣或半熟宣更适合初学作画的孩子,而这颜料更是不必贪多,贪贵,待画技更好些,再挑选更好的颜料也不迟……”
见这人事无巨细地同她讲解,且听这话显然是个画功深厚,经验丰富的。
掌柜的听得额上冷汗涟涟,连连称是,旋即对穆兮窈道:“确是先生挑选的更为好些。”
“那便将这些替我包起来吧。”
穆兮窈看向红莲,示意她付钱,接着又转向那男子,感激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不然只怕我今日买回去,也是花了冤枉钱,还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那人抿唇笑道,“我姓沈,夫人就同他们一样,唤我沈先生便是。”
询问
看掌柜的这般毕恭毕敬的模样, 穆兮窈料想此人定不是普通画师那么简单。
可既得他不愿暴露身份,穆兮窈也不多问, 只福了福,道了句:“今日多谢沈先生,小女尚在家中等我,我便先告辞了。”
那人微一颔首,目送穆兮窈远去,他眼见这个年轻妇人被扶上马车,微风拂来, 骤然将幕篱的围帘吹开一条缝。
只瞥了一眼, 那位沈先生骤然变了脸色,他久久木愣在原地,待回过神,马车已然扬长而去。
唐允晔从铺子内出来时, 便见自家老师正望着长街尽头,神色恍惚。
“老师, 您怎么了?”
沈澄回首看了他一眼,唇间泛起些许苦涩的笑,“没什么, 还以为遇见了一个魂牵梦绕的故人。”
他摇了摇头,只笑自己荒唐, 那般年轻的妇人, 怎可能是她呢。
“东西可买好了?”见唐允晔点头,沈澄道,“走, 去前头茶楼坐坐,你方才不是说, 有东西要给我看吗?”
师徒二人在茶楼雅间落座,喝了一盏茶,唐允晔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来恭敬地呈给沈澄看。
沈澄缓缓展开那画纸,挑眉不解地看向唐允晔,“这又是你哪个学生的画作?”
“倒不是我的学生。”唐允晔故作神秘,“老师猜猜,这作画的孩子是何年纪。”
“你既得这般说,大抵还很年幼。”沈澄很是配合道,“我猜该有四岁了吧?”
唐允晔摇了摇头,“听说那孩子还不足三岁。”
言罢,他便将前几日唐府满月宴上发生之事缓缓道来,沈澄闻言面露诧异,复又看向手头的画作。
确如唐允晔所说,这孩子笔触尚且稚嫩,但小小年纪,不曾有老师教授便能画成这般,可谓天赋异禀,若加以栽培,定前途无量。
见沈澄细细欣赏手上的画,眸中跃动着些许光亮,唐允晔抿唇而笑,“老师向来惜才,遇着这样的孩子,可又有起收徒之心?”
沈澄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安南侯的女儿,我可断不敢收作弟子。”
对于那位安南侯,沈澄见得并不多,也只从前安南侯去东宫面见太子时碰见过几回。或是常年上战场之人,他于这位安南侯的印象,便是不苟言笑,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难以亲近。
前阵子,这安南侯的风流韵事传遍了整个京城,纵然像他这般从不关心此类事的,也亦有所耳闻。
沈澄实在难以想象那位安南侯宠爱女子的模样,先不论那“克妻”之事,这般清冷之人,若他有女儿,大抵是不会同意嫁予他的。
京城,程府。
离上一回来寻程焕,已然过了好几日,要说再严重的风寒,也该好了。
林铮等了许久,始终等不到程焕主动联系自己,便只能再次厚着脸皮,主动寻上门去。
没想到又吃了一次闭门羹。
林铮这个爆脾气到底忍不了了,他翻身下马,作势便要闯进去。
“我就不信你家小公子是病得动不了了,今日要不你家小公子出来见我,要不便让我进去探他。”
程家门房万万想不到这位安南侯的二公子这般霸道,倒也是了,这位先头可是经常出了名的京城霸王。
怎可能因着去掖州历练了几年,就彻底敛了性子呢。
其中一个门房见拦不住,只得拼命给另一个门房使眼色,让他赶紧进去通禀。
林铮嘴上说着要闯,实则也未入内,就是站在外头吓唬吓唬他们罢了,不然以他的身手,这些人压根拦不住他。
他两次前来,程焕都拒不相见,无论怎么想,林铮都觉得有些奇怪。
故而这次,不管怎样,他都得见程焕一面才行。
正当外头吵闹不休之际,就听得一声“二公子”,林铮抬首望去,不由得笑起来。
来人不是程焕是谁。
程焕一如既往的神色冷淡,他看着林铮道:“二公子在我家门前这般吵闹,也不怕教有心人诟病,说您仗势欺人,无理取闹。”
“我怕什么。”林铮无所畏惧道,“话说你这臭小子,怎的这般没良心,我几次三番来寻你你都闭门不见,莫不是故意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