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毒妇!”她看见杨从槐怒不可遏的脸,“敢这般子去死,不是明晃晃想害死我吗!”
林琬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去, 她知道,杨从槐不是想救她, 而是怕她悬梁自尽后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会让他惹祸上身。
果然,他接着吼道:“你想死!好啊,外头有池,你就自个儿跳进去,我也好说是你无意落水身亡,与我杨家没有丝毫关系!”
见林琬毫无反应,杨从槐怒气更甚,狠狠踢了林琬一脚,“怎的不动了,去啊,我带你去,我帮你去死!”
他一把拉起林琬,林琬没有挣扎,只空洞着一双眼眸,跌跌撞撞,任由他将自己往院中池塘拖拽。
她被一把推跪在池塘边,膝盖磕在圆石上,疼得她一个激灵,杨从槐的大掌猛地压住她的后脑勺,作势便要往水里按,嘴里骂骂咧咧,问她还敢不敢自尽。
林琬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应当就是想给她些教训,大抵以为,她自经不过是一时兴起,却不知她是确确实实存了死意,悬梁也好,溺死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着愈发临近的水面,她毫不畏惧地幽幽闭上双眼。
可等来的却不是带着凉意的池塘水,而是杨从槐的一声惨叫。
“侯……侯爷……”
听见他惊慌失措的声儿,林琬双眸微张,诧异地折首看去,便见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厢,面沉如水,眸若利刃,似要将那杨从槐千刀万剐。
被踢倒在地的杨从槐艰难地站起来,纵然吓得两股战战,嘴上还在说着蹩脚的谎话,“不,不是侯爷您看到的这般,琬儿摔倒了,下官正准备扶她起来呢……”
林铎一言不发,只步步逼近杨从槐,他一身戾气几乎将杨从槐吓破了胆,正欲跪地求饶,下一刻胸口却是被重重一踹,整个人狼狈地飞入池塘之中。
林琬眼见着林铎向自己走来,紧张地攥紧了衣衫,小心翼翼道:“兄长,你怎么来了?”
因着适才悬梁,她的声音尚有些沙哑,不知怎的,看见林铎在自己面前蹲下来,林琬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若断弦的珍珠般不住地往下坠,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命摇头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她想止住眼泪,可奈何怎也停不下来。
可她不该哭的,自小兄长便不喜欢他们哭。
林铎看着林琬,她衣衫发髻凌乱,左半边脸上是明显的掌印,脖颈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分明如此狼狈,分明她什么都没有错,可在他面前却仍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林铎忍不住将手攥紧成拳,因着太过用力,指节都开始发白,须臾,他低身,轻柔地将林琬抱了起来。
林琬却是有些惊慌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兄长,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家。”他嗓音低沉醇厚,定定道,“兄长带你回家。”
邹氏闻讯赶到时,便见被踢下池塘的杨从槐正湿漉漉地被府内小厮拖上岸来,而林铎则抱着林琬出了院门,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他扫来的阴沉眼神吓得邹氏登时打了个寒颤。
今儿的事儿闹得这般大,若是教人瞧见林铎就这般抱着林琬离开,只怕对杨府不利,邹氏眼眸一转,忙折身跟出门去。
穆兮窈和魏子绅抵达时,林铎正抱着林琬从里头出来,见得林琬这个模样,穆兮窈险些哭出声儿来。
“我先带着琬儿回侯府。”林铎道。
“好。”穆兮窈忙让红莲扶着林琬上了马车,又吩咐红缨去请个大夫。
林铎带着林琬前脚刚走,后脚那邹氏便站在门口兀自哭嚎起来。
“啊,无法无天了,你们安南侯府虽权大势大,也不能这般子欺负人啊,我儿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怎能出手殴打于他,简直是仗势欺人,无法无天啦……”
杨府门前行人来来往往,听得这动静,都忍不住驻足观望,穆兮窈看不过去,正欲上前,却被魏子绅给拦了。
她不解,“分明是那杨从槐有错在先,哪能由得他家信口胡说!”
魏子绅却是淡然道:“长嫂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他话音才落,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在杨府门前勒马跳下来,气冲冲便往府里闯。
“杨从槐,你个畜牲,混蛋,敢欺负我家琬儿,给老娘滚出来!”
见得这位安南侯府的姑奶奶气势汹汹,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杨府下人哪里敢拦,就连邹氏也被吓得噤了声。
林毓才闯进去,很快,又有一匹马紧随而来,马上人高喊着“夫人”,下马急急追了进去。
穆兮窈和魏子绅见状,对视一眼,亦提步往里走。
那厢,方才从池子里被捞出来的杨从槐尚且心有余悸,嘴上正碎碎咒骂着林铎兄妹时,就见得一人快步入内。
一见着他,当即便撸起袖子,咬牙切齿,怒不可遏道:“杨从槐,听说你对琬儿动手了?你动她哪儿了,信不信我今日千倍万倍地奉还给你!”
说着,抄起一边的笤帚就往杨从槐头上砸,可才砸了一下,就被后头人给抱住了。
“夫人,夫人息怒,再怎么说,这杨大人也是朝廷命官,你若是将他打了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林毓折首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骂道:“魏期,你个废物,又不是让你打,我替我亲侄女抱屈,绝连累不到你……”
她说着,挣脱了束缚,追着那跌跌撞撞逃窜的杨从槐,便在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直将杨从槐踹倒在地,捂着肚子痛得不住翻滚。
但很快,林毓又被魏期拦住了,“哎呀,夫人,可不敢教他受了内伤,若伤及肺腑,就怕没了性命。”
林毓被烦得不行,正欲发作,就听魏期又碎碎道:“当然,夫人,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去打那些并非要害之处,虽说这断了胳膊断了腿的,轻易也要不了人命,但踹在上头,着实是疼啊……”
断了胳膊断了腿?
魏期的话反像是提醒了林毓,她一挑眉,抄起那笤帚柄,便狠狠砸在杨从槐的手臂上,痛得他当即一声惨叫,像狗一样边跑边爬,狼狈不堪地在院子内被林毓追着打。
魏期还在拦,但一旁的穆兮窈看得出来,这位姑父不过做做样子,他若真想拦,怎可能真的拦不住姑母呢。
杨家家仆见得这幕都纷纷退开去,谁也不想上前白白替主子挨打。
林毓猛打了十几下后,突然又有一人拦在了她身前。
“母亲……”
林毓横了魏子绅一眼,不虞道:“怎的,你也要拦我!”
她怎么嫁了个胆小鬼,还生了这么个没用的儿子!
魏子绅摇了摇头,缓缓道:“儿子不是想拦母亲,只是想着母亲在这厢一人出气毕竟无用,总归是要让旁人知晓所谓的真相不是……”
林毓脑子一转,“你说的有理。”
“走,给我起来!”
她一把将那杨从槐提起,拖拽着就往府门口而去。
那厢的邹氏见得儿子被打成这副模样,顿时便哭着扑了上去,来了出恶人先告状。
“哎呀,我的儿啊,你做错了什么呀,他们安南侯府怎能霸道成这般,将你打成这样,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啦……”
“天理,你们还要天理!”比嗓门,林毓可不在怕的,“那就让大家伙儿来评评理,看看这杨从槐是什么畜牲!”
她指着杨从槐鼻子道:“殴打发妻,偷养外室,琬儿怀胎四月,腹中的孩子教你活生生给踹没了,那也是你的骨肉啊,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她一句句列出杨从槐的罪状,骂得杨家母子是一句也还不了嘴,只得任由路人纷纷围拢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这杨家母子到底还是要脸的,如此一盏茶后,实在受不住,只能灰溜溜跑回去,让家仆闭了府门。
林毓也算骂过了瘾,此时面对杨家紧闭的门,也没了再继续的心思,眼下只惦念着林琬的身子,便与众人一道匆匆回了侯府。
红缨请来的大夫方才离开,小梅听得消息亦赶了过来,正站在林琬的床榻前哭得泣不成声。
她没想到她家姑娘今日支开她,竟是存了死的念头,林毓坐在榻前,握着林琬的手,哽声道:“丫头,你怎么这么傻,为何不同姑母说,就任由那混蛋欺负于你。”
见林琬低垂着脑袋不言语,林毓也不再说,晓得她自小就是这般性子,有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她揽了林琬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脊道:“罢了,不说了,不说了,你告诉姑母,你想让那杨从槐怎么样,你若想让他死,姑母教人悄悄做了他!”
听得林毓这话,林琬止不住哭出了声儿,她摇了摇头,只道:“姑母,我想和离,我只想同他和离……”
“好,好。”林毓满口答应,“不哭了,和离,和离,我们彻彻底底与那杨家做个了断。”
半个时辰后,穆兮窈自林琬屋内出来,行至前院,就听得林铮的声儿。
他在喊什么要去杀了那杨从槐。
穆兮窈料想,他当是回府后听说了此事。
但最后,应是教魏子绅给劝住了,等穆兮窈走过去时,已然不见了林铮和魏子绅的身影。
只余林铎一人,静默站在庭中,仰首望着夜空。
听见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低声问道:“琬儿怎么样了?”
“喝了药已然睡下了,姑母说,今晚她会陪着琬儿,但琬儿如今精神不稳,不好将她一人留在府上,明早,她会带琬儿去魏家,也好时时照看着。”
“嗯,也好。”
林铎沉默许久,蓦然叹了口气,“我大抵是个很不称职的兄长吧,琬儿被那杨从槐欺负了那么久,我竟是丝毫没有察觉,不,也许从一开始替她挑选夫君时,我就该多加留意才是……”
认识林铎至今,穆兮窈看到过他的许多面,作为将军的威仪,作为兄长的肃严,作为父亲的温柔,却从未见过他这般低落脆弱的模样。
她知道,对于林琬,他比谁都要愧疚。
看着他这副模样,穆兮窈的心口说不出的滞闷,她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安慰,她知道再多的话都无法消解他此时内心的自责。
迟疑许多,末了,她只伸出手,从背后静静抱住了他。
来旨
林铎将林琬带出杨府的第二日, 京城便开始传一些荒谬至极的谣言。
那些个谣言,还是唐大奶奶朱氏特意来穆兮窈院中同她说的。
来的不只有朱氏, 还有唐家二夫人李氏,听闻林琬的遭遇,两人心生怜惜之际都忍不住狠狠唾骂了那杨氏母子一番。
“要说那杨家也是没脸没皮的,或是生怕那杨从槐做的恶毒事儿被宣扬出去,竟是故意颠倒黑白,还道自家委屈,说当年林姑娘看上了杨从槐, 侯府便以身份相压, 逼得他不得不娶,还说林姑娘善妒,不许杨从槐纳妾也就罢了,平素管他甚严, 先头他赴宴,身上沾了些脂粉香, 林姑娘便不依不饶,乃至对他言语侮辱,他碍于安南侯府, 碍于侯爷,一直忍气吞声, 不敢反抗, 没想到昨日林姑娘同兄长一告状,林家几人便接二连三上门,将他一顿好打……”
穆兮窈静静听朱氏说着, 气得双唇发白,这杨从槐可真是伪装得好, 从前有多温文尔雅,而今就有多卑鄙无耻,竟能如此颠倒是非,将脏水尽数泼到林琬和安南侯府身上,自己倒是落了个干净,不晓得的,怕还真以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李氏亦听得气愤不已,但还是不忘问道:“林姑娘如何了,身子可还好?”
提及林琬,穆兮窈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今早,她带着岁岁去看了一回林琬,林琬的气色很是不好,整个人憔悴得紧。
听林毓说,林琬昨夜并未睡好,几次发了梦魇,汗湿了全身,看起来浑浑噩噩的。
这身上的伤好治,可这心上的病,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更何况,穆兮窈总觉得,林琬这心疾,并非只因那杨从槐,也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落下了,只如今经杨从槐一事催化,便彻底显露了出来。
“杨家之事,也不知二姑娘有没有听说,这些话若让她听见了,只怕是承受不了。”朱氏担忧道。
李氏闻言思忖片刻,蓦然想起什么,对穆兮窈道:“我想着,要不,将林姑娘送去含章书院,那儿依山傍水,风景也秀丽,离那些市井的闲言碎语也能远些,想来也有助于林姑娘恢复。”
“这倒是个好法子。”穆兮窈听罢,双眸微亮。
且林琬也是极喜欢孩子的,在那厢休养一段时日,心情或也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