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妾身无用,病来如山倒,眼下有父皇恩赐珍药,便也将将好了,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少女轻声细语,眸光盈盈,倚在太子身侧,倒一副任由夫君与婆婆摆布的模样,完全符合二皇子从母妃裴贵妃口中听到的印象。无害又听话,虽不中用,但胜在乖巧。“皇嫂许是不知身体之重,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能今日诊出病根,早些拔除也是避祸就福,不枉臣弟一片好心。”二皇子眯起眼,笑得好似情真意切。林元瑾若有所思,搭在崔夷玉臂上的手微紧,拉出几道细褶。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这些权贵。很多事情真相并不重要,只要他们想,假的也能变成铁证事实,哪怕这大夫要给她按个不得了的病,裴氏也会想办法让它变成真的。但林元瑾上辈子不过是个学生,连社会都没踏进过半步,如今一脚踏入宫廷这个泥潭,哪怕有防备之心,以她的想像力都不知他们想往哪个方向编纂。不过,如今她作为林氏嫡次女与太子新婚,身份与性情对裴家都并无威胁,皇帝还暂且偏向她,他们如今应当只是想试探她的病情,还没到在懿和宫礼陷害她的地步吧?“二皇子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今日一来,也是有心。”皇后缓步走上前,转身站在林元瑾身前,脸上略显疑惑,“只是本宫心中尚有一惑。”“母后请讲。”二皇子躬身。“院正大人德高望重,弟子成数,为国效力数年,无不对他信赖有佳,如今已至乞骸骨之时。”皇后慢悠悠地说,转而看向静静站在二皇子身后的刘大夫,“本宫孤陋寡闻,虽未曾听说过刘大夫,但也敬之如宾。”皇后声音顿了顿,似无声的压迫弥漫在旁人肩头。“本宫儿媳乃陛下钦点,如今不慎风寒,孱弱体虚,本宫也甚是担心,怕出错漏。”皇后望向安坐在软榻上的林元瑾,“若是刘大夫稍有疏漏,诊得有误,当是如何?”“诊病之事若有不一,孰是孰非,就只能交予公正之人加以裁决了。”二皇子干脆地回道,意有所指地看向刘大夫,“皇嫂千金之躯,如今身在宫中,未免让小人钻了空子,更容不得半点差池。”她们越是反覆推拒,二皇子越觉得她们隐瞒了些什么。母妃让他前来探望,却也不说具体是何事,只模糊地说宴席推迟,太子妃这突发的病情可能有鬼,让他多注意注意太子。二皇子通射艺又不通药理,他哪里看得出来太子有什么毛病,所以才从裴家带了个大夫过来,帮他看。刘大夫看了看林元瑾,又看了看崔夷玉,最后对上二皇子的视线,眉头紧皱,微微摇头。“皇弟冒然前来探访,但也是一腔赤诚好心,皇兄便却之不恭了。”崔夷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官司,隐约揣测到他们似乎并不是冲着林元瑾而来,笑道,“只是太子妃内敛怕生,因怕连累了孤,难免郁结于心,如今紧张,望刘大夫莫要吓到她。”他话说得周全,嗓音优雅又轻缓,转眼便缓和了方才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压抑感。但这也只是对有些人。刘大夫方一对上眼前这位少年太子不达眼底的笑意,只觉背后冷汗涔涔,不由得为自己站在风口浪尖的小命捏了一把汗,拱手低下头:“太子妃金尊玉贵,老身怎敢慢怠。”他之前身处裴氏,对太子只是道听途说,如今一见,却觉远不如人言中那般,只感到了股被凶物盯上的寒凉的打量感,让人头皮颤栗。“太子妃,请。”刘大夫走到桌边,看着林元瑾抬起手,小心地将薄布覆在她手腕上,手指隔着开始诊脉。房内鸦雀无声,众人都凝神注视着两人。刘大夫半晌睁开眼,惊愕地看向林元瑾,“您可是近日遭过劫?躯体有损,寒气入体,夜里难寐……”他方才还纠结,如果自己诊出的结果和皇后口中不一致要如何回话,如今一看,她们说的竟都是真的?!“人生在世,难免出些意外,如今平安便好。”林元瑾笑着说,似是不在意。“皇嫂心思通透,必是有福之人。”二皇子笑容满面地奉承道,眼神示意刘大夫退下,“眼下既无旁的忧虑,便祝愿皇嫂早日康复,莫要耽误了病体。”“此番前来已是打扰,未免再影响皇嫂休息,臣弟便就此告辞了。”见皇后颔首,二皇子笑了笑,领着刘大夫转身就走。出了懿和宫殿,二皇子马上示意身后宫人将几个弟弟妹妹送回宫中,等周遭安静无旁人,二皇子才看向刘大夫,意有所指地问:“刚才所言为实?”“千真万确。”刘大夫见周围人都不在,忙点头,“太子妃确实身子抱恙。”“那太子呢?”二皇子压低声音追问。“草民未亲手诊脉,但观太子面相,躯体坐姿,孔武有力,无一处不妥。”刘大夫摇了摇头。之前二皇子与皇后对峙,他就上上下下看了太子半天,硬是没看出什么问题,还以为是他老眼昏花了。“这就奇了怪了。”二皇子狐疑地收回视线,实在不懂母妃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皇弟可是闲暇?”背后蓦然飘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二皇子一愣,猛地转身,却见太子站在不远处,步履平稳,下颌微抬,笑容清浅,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他竟完全未觉。“皇兄?可是有事找臣弟。”他连忙回身行礼,问道。却不知太子不陪着他那柔柔弱弱的太子妃,出来寻他是想找什么麻烦。“皇弟不必紧张,孤是有些小事,但并非寻你的错处。”崔夷玉笑了笑,稍微走近了几步,站在二皇子的身侧,“刘大夫大能,方才诊出了太子妃此前遭劫,她上山祭庙遇险却有其事,也是孤亲手将其救回。”“皇嫂命中有贵人襄助,也是吉人天相。”二皇子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件事,心中疑窦突生,眼神若有惊疑。遇劫便遇劫,太子妃遇险一事他既不知,便是他们为保太子妃清白刻意隐瞒了下来。那太子为何如今又将具体在何处遇劫告诉他?总不会和他有八竿子打着了的关系吧??“话虽如此,但谋害太子妃一事凶急,孤不可放任不管。”崔夷玉轻笑着说,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折断的箭尾,递给了二皇子,“此物为刺客之物,望皇弟悉心探察。”
这枚箭尾,正是崔夷玉救下林元瑾后被追杀之时留下的线索。二皇子接过那枚毫无标记的箭尾,目光凝滞,只觉脊背发凉,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眼底现出几分阴狠。他并不是在乎这枚箭矢是何目的,又出自谁家,而是此事既牵扯到了他头上,他却被蒙在鼓里,分毫不知!“皇弟向来心细缜密,可莫要因旁人疏忽,误了我们周家多年兄弟情义。”崔夷玉嘴角微勾,无言地垂下眼眸,轻描淡写地说完,与二皇子擦肩而过,向懿和宫的方向走回去。二皇子凝视着手中断掉的箭矢,听着背后缓缓走远的步声,手指猛地攒紧,瞥了不远处的刘大夫一眼,一甩袖摆,大步向前:“走,回宫。”去寻他的好母妃。 回门“母妃!”伴随着一道呼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在宫里响起。“珩儿?”裴贵妃放下手中的绣品,脸上刚扬起笑容,就看到二皇子脸色不虞,大步匆匆走进来,不由得有些迟疑,担忧地问,“怎么了?可是不顺利?”二皇子坐到裴贵妃对侧,不言不语,只抬手召刘大夫走近。刘大夫行了个礼,一字一句,半点不差地将懿和宫里他的诊断又说了一次,甚至说得更为详细。这下,裴贵妃脸上浮现出困惑,不由得深思起来:“当真是太子妃有病,太子无症?”“母妃,您有大事瞒着我。”二皇子端凝着裴贵妃,面容沉肃,没有半点平时的客套笑容,“无论是何事,我都建议您停手。”“不可能!”裴贵妃骤然提高声音,目露厉色,转眸见到还有旁人,立即派嬷嬷将殿里和门口的人清走,不得有半个耳朵。“究竟是何事让您如此执着?”二皇子实在不解,手按在桌上,前倾质问,“如今您让我前去试探无果,哪怕他们有差错,如今也天衣无缝。”“您这般坚持,就不怕落入了皇后的陷阱吗?!”“陷阱?”裴贵妃怔了下,目光左右摇曳,似在思考,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可能,坚定地说,“不可能。”“为何?”二皇子冷不丁开口,盯着裴贵妃的面庞,“母妃,你我同心同德,您若想犯险,至少也得知会儿臣一声。”事发之后,想挽回那可就晚了!“本宫自不会亲自冒险。”裴贵妃手搭在桌案上,平了平心,方才被二皇子这么一说险些失态,转头看向刘大夫,“你未曾把过太子脉象,人又藏在层层衣袍之下,只凭肉眼许是看不出什么。”她越说,二皇子愈迷惑。什么病和穿不穿衣服有关?“但太子妃呢?”裴贵妃杏眼微眯,注视着刘大夫,“你可看得出她最近是否经人事?”二皇子倏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贵妃。他又不是傻子,听到“经人事”这几个字还会不过神,他的母妃明显是在质疑太子不能人道!“这……”刘大夫想了想,不确定地摇了摇头,“草民看不出来,但她脉象并不虚浮,想来哪怕是有,也不多。”“太子新婚这才不过几日,太子妃便病了,您对此事又有何把握?”二皇子明显不赞同裴贵妃想借此生事的想法。“退下吧。”裴贵妃怡然地抬了抬手指,示意刘大夫也退下。宫殿之中只余得母子二人。“太子自几月前始,召太医入府诊治。”裴贵妃慢条斯理地开口,嘴角勾起,耐人寻味地看着二皇子,“一月之后,裴家收买了其中一位孙太医,得知太子患有不治之症,许是从此断子绝孙。”“不治之症?”二皇子皱紧眉头,神色惊疑不定。要知道太医院的这些太医说话向来保守,只要有一丝希望也会说能治,怎会说得这般决绝?二皇子思及方才太子那般从容不迫,相比起皇后愈发看不透他,总觉其中有诈:“母妃未曾想过,此事可能是太子特意放出来的谣言?”“珩儿,你还小,还是不够懂男人。”裴贵妃手撑着下巴,挑了挑眉,揶揄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造谣的方式有千万种。”“一个男人造谣,可以是受伤、重病,但绝对、绝对不会往不能人道的方向传。”二皇子眼神微凝,缓缓挺直脊背,心中虽仍有疑虑,但还是觉得这话好有道理。“太子抱恙,召的太医必是熟知亲信,即便出高价也不好收买,这回冒着身死的风险透露此事,想必也是知道太子无用,才想藉机弃暗投明。”裴贵妃嗤笑了声,笃定道。二皇子沉默,原本想取出那断箭询问,此刻也放缓了心思。“本宫长兄已遣人于宴请之日上奏,参太子不孝不悌,不堪为一国储君。”裴贵妃拉住二皇子的手,目光热切,“珩儿,此计若成,太子之位,舍你其谁?!”她等待多时,就为了有朝一日她的亲儿能成为太子,她将来能荣登太后之位!“母妃…费心了。”二皇子微笑起来,点了点头。皇帝因太子妃之病,通融太子延迟了宴请之日。但也只缓和了三日。若无意外,宴请值日便是后日,绝无再更改之说。如今。懿和宫内,却陷入了另一桩难事。“太子府寻到了一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