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能从崔夷玉的习以为常中看出他年少时受苦挨饿,透支体力,所以并不当回事,不然也不能以完全超出她想像的毅力救下她。说到底看到一个人坠崖,二话不说就跟着一起冲下来,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习惯了也不代表这样就没问题。更何况崔夷玉眼下的窘迫其实算是她带来的。“我还在附近找了些草药,但我不记得这些具体的效用,你看看有没有用。”林元瑾拿出被她扎在腰带里的一把草药,放到崔夷玉眼前。崔夷玉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林元瑾紧张又热切的目光,闻了闻面前的气息,心中大致有了数,抬手去接过来:“处理一下,应该能用。”但在崔夷玉不经意碰到林元瑾的手的一瞬间,感受到林元瑾手猛地一缩,他像是看到猎物仓皇逃脱般反射性用力地反擒住了林元瑾的手腕。她受伤了。崔夷玉迅速将火折子压下,状似在观察林元瑾的伤口,实则用手指顺着林元瑾的手指、手心直至腕骨的部分一寸一寸摸过去。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大片毛刺扎出来的伤痕,还有像是碰到什么带毒汁液而生出的凸起。林元瑾身上满是草木混杂的气息,可见在崔夷玉昏过去的这段时间,到处花了她不少功夫。崔夷玉闭了闭眼,心中徒然升起巨大的无力感,没办法去责怪她,最终只是低声开口:“您不必管我,照顾好自己即可。”哪家贵女不是生怕自己身上多了道印子,她倒好,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东西费心费力。“我只是不希望你受苦。”林元瑾扯了扯袖子,遮住手上的伤口,“这只是不小心弄到了,过会儿就好了。”她顾虑得多,鼻子酸涩又硬忍着不落泪,最后只是熬红了眼眶。“太子妃,您不是我的负担。”崔夷玉强硬地说他知道林元瑾一向有过重的心理负担,但现在还是不得不提。林元瑾声音一顿:“如果我不是太子妃呢?”崔夷玉顿了顿,摇头只说:“世上没有如果。”若林元瑾不是太子妃,他们根本不会相识,何谈现下之危。林元瑾也知道,只是不动声色地低落下来。“附近可有藏身之地?”崔夷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将手中的火折子递到林元瑾面前,问她。他表现得太过自然,林元瑾一下子并没有察觉到哪里有异。“恐刺客心中不忿又追来毁尸灭迹,点火会生烟。”崔夷玉咳嗽了两下,咽下喉口浓重的腥气,状似平淡地分析,“你我如今受伤,在侍卫找来之前,不宜再发生冲撞。”他的提醒熄了林元瑾就地生火的心思。“附近太黑了,我没注意到有没有山洞。”林元瑾摇了摇头,“对不起。”“非你之故,道什么歉。”崔夷玉扶着背后的石头,缓缓起了身,头晕得踉跄了下,扶住了格外沉重的头。或许是刚刚撞到了,后脑有一块肿了起来。“你没事吧?!”林元瑾立刻扶住了他。“没事。”崔夷玉手搭在她的手臂上,轻声,“若是寻不到山洞便找个易躲藏、有退路的地方休憩片刻。”“火光容易引来危险。”他偏过头,问:“你怕黑吗?”其实是怕的,尤其是在深山野林里。“还好。”林元瑾小心地拉着他的手腕。崔夷玉的双手如今尽是狰狞的破口,她不忍再看。若不是为了救她,崔夷玉也不会这么狼狈。“没事,我在。”崔夷玉感受到腕骨上小心翼翼的动静,“我头有些晕,许是要麻烦你带路,我们四处找找哪里适合栖身。”他无声地“望”向天空。“水雾浓重,许是要下雨了。”“好。”林元瑾听着耳畔虚弱又嘶哑的声音,好似琴弦被扯得破烂,只觉得难过。崔夷玉牵起林元瑾,准备沿着山边的树林走,刚走两步,耳廓动了动。哪怕林元瑾装作若无其事,他也听出了她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崔夷玉心下一定,明了一切,也没有问林元瑾伤在哪,干脆利落地屈膝在林元瑾身前蹲下了身:“我背你,你拿着火折子来指路。”“我只是脚崴了,可你身上的伤——”林元瑾实在没办法接受就因为她脚使不上力就麻烦一个重伤者来背她。更何况他背后肯定还有林元瑾没看到的伤口。那不是雪上加霜吗?!“上来吧。”崔夷玉脊背微曲,背对着手心向上,平静地陈述着他的决心,“我来走,快一点,免得被刺客发现。”他搬出了刺客这个强硬的理由。林元瑾哑然,最后还是沉默地贴在了崔夷玉的背后,小心翼翼地用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她不是第一次被崔夷玉背,可时至如今心境截然不同。
林元瑾还是会下意识信任他依赖他,却又不想他背负来自己的性命,相比在悬崖下两人一起身陷囹圄,她更希望崔夷玉不要管她了。崔夷玉双手环住她膝盖后方,缓着神站了起来。汗混着血往下流,染红他的眼尾,一滴一滴浸深他的衣襟。林元瑾匍在他背后,一手捏着火折子,逼迫着自己将注意力从他脊背上的血腥味挪开,集中注意力四处观察,迫切地希望能在雨落之前找到一个藏身之地。火折子散发的微光仿佛寒冬的薪柴,摇曳却格外温暖。林元瑾只能靠着微光看到近在咫尺的景物,更分辨不出走了多远。茂盛的草与树遮蔽着大片的视野,她不得不经常用手去扒弄,以找到可能被忽略的庇荫。空气越来越潮闷,林元瑾也愈发焦急。她不愿表露出来,但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黑夜漫长得看不见尽头,栖在崔夷玉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煎熬。更不幸的是,天空开始飘起微雨。林元瑾方才还麻木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如有针扎地痛了起来。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不知过了多久,在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他们终于在拐角处寻到一个狭小的山洞,有灌木和枯枝铺盖,不易发觉。林元瑾被崔夷玉放下来,被他扶着手臂,捏着火折子引路,一前一后摸索着爬进去。崔夷玉拉住她,回过头将洞口又铺着藏回去,这才继续向前挪。洞口初极狭,挪动约两丈有余,两人堪堪可站直身。山洞中空旷,连呼吸都隐隐有回音。“有风。”崔夷玉闭着眸感觉到流风,“前方有出口。”他说着,脚上好像踩到了什么,屈膝蹲下,用手指捻起摩了摩,放到鼻尖嗅完,发现地上残留的是木屑和灰烬:“以前也有人在此临时扎过营。”林元瑾松了口气,堪称强硬地拉着崔夷玉坐下来靠着。狭小且阴暗的小洞只剩下了两人疲惫到粗重的呼吸声。林元瑾解下他腰上挂着的水袋,放到他嘴边:“你多喝点。”她可不敢将这深山老林里的生水给一个重伤之人喝,在从山上下来的路上,崔夷玉每喝一口就会无言地递给她,让她也多少喝一点。“好。”崔夷玉轻声说,为了让她放下心也接过水袋,隔空往嘴里倒了些,又放下。袋子里的水不多了。不过也没事,他并没有准备在山下逗留多久。刺客若想赶尽杀绝,为了赶在军队之前必然疾速而来,若无意,想戴罪立功的武将也必然要兵分多路来寻找他们的踪迹。方才路上飘的雨水不多,混着秋夜的冷风却格外冻人。林元瑾贴坐在崔夷玉肩膀边,能感觉到他身上半湿的衣服不足以避寒,甚至在反在汲取他身上不多的热意。她伸手去碰了碰崔夷玉的手腕,果不其然冰凉得像块玉石。“这里可以生火吗?”林元瑾手环在手臂两侧,看了看前后的通风,小声地问。她路上或掰或捡了些干燥的断枝枯叶,可能燃不了多久,但聊胜于无。崔夷玉微蹙起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刺客的五感胜于寻常人。”以己度人,哪怕只是一缕细小的烟都足以成为找到他们的关键线索。太危险了。“好。”林元瑾点头,就见崔夷玉侧过身来,正对着她,稍显犹豫,不由得问,“怎么了?”“您的腿受伤了,不知是不是伤到了骨头。”崔夷玉垂着眼,好似被雨打落的枝条,“我能替您看看吗?”林元瑾没说话,将火折子递到他手里,而后曲起右腿,忍住“嘶”声,小心翼翼地褪下鞋袜。脚踝的部分已经有了明显的淤紫,鼓胀初透着细细的血丝,看着便骇人。“冒犯了。”崔夷玉将火折子放到一侧,缓缓抬手,像是摸黑般慢慢碰到她的脚背,极轻地往上开始摸索着她骨骼的形状。崔夷玉的手上不光有茧,此刻还有许多裂口,伤口自落下悬崖后都没有得到合适的处理,肉眼看有些狰狞。好在黑暗中凉风习习,什么都看不清。他动作很轻,可碰到皮肤外侧的触感很奇怪,激得林元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林元瑾忍着痛意,感受着那份他的手指如藤蔓般摩拭着往上爬,为了躲避这份漆黑里的不自在,捡起了地方的火折子,拉开。火苗在两人之间再一次燃起。林元瑾透过摇曳的微光,看到身前的少年低垂着眼瞳,骨节分明的手如临摹般细细贴着她的踝骨,冰冷的触感格外轻柔,仔细的像是生怕不小心伤到了她。但也正是这份似乎有些诡异的探索,让林元瑾敏锐地感觉到了些不对劲。林元瑾一瞬间忘记了疼痛,拿着火折子放到了面前人的眼前微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