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雪宗这几日忙着宗门内新收弟子的事宜,恰逢过些日天下修士有武道会,正是诸事烦杂的时候。
裴九郎前脚送走天枢与月德,此时又于雪殿中处理名牒、礼信。
虽说也忙,却有师父回来。
有人撑腰的感觉,让他暌违地感觉到温暖。正要将几本书收入殿后柜几之上,裴九郎忽听昆仑山外一阵轻微的震鸣。
他举头而望,见窗外天色黑尽了。这样的黑与黑夜的颜色不同,是化不开的阴霾,层层迭迭。唯有视角尽头,奔星如雨。
殿外门下六名一代弟子探头远望去,见连绵的山脉最远处,四道辉芒徐徐逼近。立时间,天地黯淡,宛如灭世的罹难自天穹轰然降下。
裴九郎不知何故,疾步立于殿外,立刻庇诸弟子于身后。狂风翻涌之中,天色愈发阴沉,威压渐近,吹得他发丝于风中乱飞。他觉不好,挥手擎剑。手上苍龙骨剑,却怕得不肯出鞘,不知对面什么来头。
转息之间,四道璀璨辉芒已逼近山外。裴九郎深吸一口气,打定了拚死护持剑心的主意。他悍然祭血出了剑鞘,执剑的指尖捏得发白。隻唤座下弟子:“躲开!”
六名弟子还未来得及逃,便看光芒来处,最前头的,是一道腥红的剑气——
“……”没有旁人如这般放肆狂傲。
裴九郎立时辨出那道剑气,再眼熟不过的!
虽不知为何招惹了这位,却只怕这道剑气当真落下,要将整个衍雪宗顿时斩作粉齑。裴九郎心中狂跳,想要上前拦住,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心中一刹那百转千回,寻思着能不能以苍龙骨剑拚尽全力挡上一击。
如能偷上一息给弟子们逃跑的时间,就算功德无量了。
……可如今。是全盛期的陆崖。
全盛期的陆崖。于《历神统纪》上描述的可是“猛志锋锐,天下威道。剑意嗜杀,肃绝四洲。武运昌盛,八方万邦皆为弭服。”
只怕是补镜一事出了什么岔子,惹了他恼?
裴九郎心下绝决,救人要紧,狂风呼啸中上前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却忽见自己身后万道浮动璀璨光芒的的法绶轰然而起,自天池方向铺天盖地卷来。
隻眨眼间,便将那剑气吞噬。
天地顿时清明。
法绸昙花一现,如风吹散云般,褪回天池的方向。
裴九郎看清空中红芒剑气后的来人:“师爹……”
空中传来四声:“嗯。”
裴九郎连忙拱手。
立于裴九郎背后的一众衍雪宗弟子看着空中四位大能,目瞪口呆。
陆崖见自己先行的剑意,竟被那天池来的法绶轻巧吞噬。他脚踏虚空,轻扫裴九郎一眼,语气不善:“方才那法绶,是什么物事?”
裴九郎背后一层冷汗还未干透,亦不知:“我未曾见过。”
“那妖孽呢?”
“什么妖孽?”裴九郎好无辜。
陆崖恼得厉害,斩仙剑一横:“闻说你收留了一名修士。”
“今日天还亮时,师父说与他于天池钓鱼去了。”裴九郎这才明白两分,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成,“并非什么妖孽,不过是位飘零的可怜人……”
话还未说完,就见陆崖人已经不见了。
麒麟略扫衍雪宗,拢手落于台阶之上:“裴九郎。”
裴九郎寒毛一凛,谨慎答道:“大师爹……”
麒麟眼神意味不明,似有些不满,刚要开口。
“罢。”烛阴面有和煦笑意,上前两步,轻抚裴九郎肩膀:“无事。战神素来爱吃味的,容他闹罢。神姬素来宠他,但自有分寸。”却嘱咐他:“备些酒茶罢,难得一聚。寻着神姬,便要走了。”
“三师爹……”裴九郎如蒙大赦,简直觉得回到三十载前,隻想抱住烛阴的大腿。天上地下果然只有三师爹一个好人,呜呜呜。
却说这头。
陆崖心中有气,携风带雨,朝着天池杀去。还未近前已是怒不可遏,见到远处天池又深又蓝,宛如一块美玉。一方小小舟子荡漾湖泊之上,四周如同冰晶般的雪絮飘荡,好不浪漫。
想着她此时不知与谁荡舟湖上,花前月下,酿酿酱酱,这便又更恼了。
如此想着,陆崖轻嗤一声,于空中索性扬手并指祭出斩仙剑,催动灵气杀心意指。任他什么妖孽鬼魅,一个不留。
他要清君侧,憾然杀气下一秒便撕裂天地般决然落下。连带着天池周遭雪絮不住震动,宛如雪崩般开始沸腾。
却倏然之间,一口清气扫来。陆崖蓄势待发不肯回头的的杀气,被那风一推,竟然如击入棉花之中,倏然消弭于无形。
山雪清停。
波澜不动的水波中央,长生君的袖袂缓缓落定,天地之灵俱入他身,神芒清澈圣洁无匹。
陆崖难以置信地眯眸。
长生君哄着病心睡在膝上,看向陆崖,手抚她的发端,如寻常的长兄哄睡了幼妹。他轻敛声色:“战神稍安勿躁。”他的法能淡定平息,浑身看去宛如凡胎肉骨,再无波澜,“她才睡着。莫吵醒了。”
“……”陆崖喉结微动,“长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