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因为不到报道时间,两人休整好,江南就陪着兴奋的李旭开始逛起沪市。

国际饭店、市政大楼、外滩街景、百货商场……

李旭一路都在遗憾没有相机,否则,就可以拍下来带回去给家里人瞧瞧了。

江南想了想,跟一位在外滩拍照的游客,高价买了一卷胶卷,又出了劳务费,带着李旭重转了这些地方,专门拍照。

到江南报名那一天,李旭已经累得对沪市没有一丝留恋了。

而江城,老太太从满身怒气的儿子手中接过媒婆的资料。

只听儿子道,“确实是骗婚,但跟那个姑娘说的情况不太相同。”

老太太看完后,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媒婆是专帮城里、公社身有残疾或缺陷的人家保媒拉纤的,但跟农村姑娘相亲的人,却是这些残疾人的健全兄弟,没有兄弟或兄弟不适合的,媒婆会另外找俊秀的男青年来顶替。

两人新婚夜也不同房,美其名曰岳父岳母还在不合适,直至送走女方娘家人,才会将对象换回来。

这时候的姑娘们才知道真相,有人认命,有人反抗。

但路太远了,反抗的姑娘们回不去,加之这些人家过年过节都会往姑娘的老家汇款,所以娘家人从没来找过。

这些姑娘极个别过得不错,其他都很苦。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被酗酒残疾的丈夫家暴死了,对外谎称是起夜时没开灯摔了,后脑勺正撞到了床柱上,摔死了。这次的三个姑娘中之一就是相给他家的。

而媒婆的“谢媒礼”比火车上的姑娘说的还高,五百块钱一个人。

“人都抓了吗?”媒婆和那些协助作恶的男青年。

老太太问儿子。

儿子答,“抓了。那三家人也都买票送回去了。也是运气好,碰上火车上那姑娘,又遇上您好管事儿,不然还不知这好好的女孩子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儿,这种毒瘤也不知还要在宁城长多大!”

“不过,这些女同志的安置也成了问题,”儿子补充道,“那姑娘说的无处容身并不是空话。有几位女同志甚至不愿离开婆家,观念里认为离了婆家会被人笑话、也无法独立生活,送她们回家更会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

唉,只能慢慢做思想工作了。”

老太太点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然后,抬头看了眼座钟时间,起身跟儿子笑道,“梁孟不是要带一位女同志回来吃饭吗?快准备准备吧。”

开学前, 江南已经预料到报到日会很热闹,但没想到如此拥挤,放眼望去, 人头攒动, 她和李旭加入其中后,仿佛汇入了一片蓝灰色海洋。

江南被挤得无法,只得找个地方让李旭留下守行李, 自己去排队报名,然后两人汇合, 根据指引前往宿舍楼。

宿舍楼同样拥挤, 上下楼梯都是或扛或拎行李的学生及家长, 稍不注意,行李就要碰头或撞人。

江南住在305室,她一路走来略扫过几眼,每间寝室布局大致相似。

左边两张上下铺,中间竖放两张背对的课桌, 右边一张上下铺,床旁一张横放课桌,门口空余地方一人一个小柜子及一个放置洗漱用品的架子。

宿舍面积看起来只有她在红山中学两人间的一半。

江南和李旭到305室门口时, 狭小的空间里已挤满了人, 转身都困难,姐弟俩索性将行李就地放下, 等人出来再进去。

只瞧着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了。

三张下铺, 两张已经铺好了床, 剩下六人各两家三口正在“争夺”最后一张下铺, 倒是没起争执,双方家长都在掰着手指头数落自家女儿的各种身体“缺陷”及“陋习”, 非那张下铺不可。

江南正看得热闹,还未来得及结识新同学,先从双方家中口中大致了解了其为人。

一个名叫徐馨馨的十六岁应届生,一个叫沈悦之的前百货商场售货员。

忽然,她的衣角被人拉住,稚嫩的童声高兴地喊她道,“江阿姨!”

江南低头,惊喜唤道,“妙妙!”

原来是车上宋明阳吴慧夫妻的小女儿,她抬头一瞧,果然见夫妻二人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走来,看了一眼宿舍内,也将行李放下,选择跟着他们一起在外等候。

吴慧笑道,“报名排队时,我就看见了你了,但周围太吵,不好喊你,我特意跟排在前面的一个女同学换了宿舍,专跟你一间。”

火车上的五天时间虽然很短,但吴慧也算了解些许江南的为人处事,是个行事大方又恩怨分明的人,虽与她性格相差很大,但相处起来投契又舒服,做室友估计会很有意思,她对未来的四年很期待。

江南略意外,在火车上她只大概了解到两人是沪市的下乡知青,因双双考上大学而带着两个女儿回城,两人都是极谦虚之人,没说学校,江南出于礼貌也没多问,没想到竟是同班同学!

江南一面说着“荣幸之至”,一面问宋家夫妻,“宋同志也跟我们同班吗?”

吴慧摇头笑回,“不,他是历史系,他喜欢考古学。”

宋明阳含蓄地推了推眼镜。

“那也挺好,文史不分家嘛。”江南听了,调侃他们夫妻道。

两人聊着天儿,又顾着两个孩子,李旭和宋明阳也在寒暄,不知何时,里面终于决出了胜负。

沈悦之获得了左边靠门的下铺,右边已铺好床、身穿列宁装的短发女同学,让出了她的下铺,徐家父母正在帮短发女同学将床上用品转移到上铺。

“你能睡上铺吧?”江南问吴慧,她倒是无所谓。

吴慧斯文又随意道,“我下乡才到农场时也睡的上铺,都习惯了,不挑的。”

里面的人这时也才有空注意到她们,纷纷让开一条细道,让他们能进屋安置行李。

宿舍就剩两张左边儿的上铺,江南吴慧各自谦让,一时没完没了,江南索性拍板让吴慧睡靠窗那一张,两人才得开始铺床。

江南正打算让李旭先帮她把被褥拿出来,自己去楼梯口洗漱间打盆水来擦一擦,就见宋明阳已经踩着楼梯上了上铺,惊讶道,“干净的!”

江南也伸手摸了摸床板,确实没有灰尘。

只听对面的短发女同学道,“我来得早,都擦过一遍,你们要是觉得不干净,可以再擦一擦。”

江南和吴慧对视一眼后,都开口道谢。

三人互交换了名字,短发女同学名叫苏丹。

“我叫徐馨馨!”年纪最小的同学紧接着举手,兴奋地自我介绍道。

江南三人没有因为她娇憨的中学生长相和性格而忽视她,都认真地打了招呼。

倒是沈悦之和靠窗下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低头看书的女同学,这二位成年人没出声。

几人也不介意,只听徐馨馨的母亲跟江南三人托付道,“我家馨馨年纪小,没离开过家也没住过校,往后有什么不懂事儿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

江南看着只有三十五六岁的徐母,不禁唏嘘,这要搁上辈子,她们该是同龄人,因此,江南看徐馨馨不觉小了一辈,对她的心态变得跟对程皓一样。

但她回徐母还是将徐馨馨当成同学,只道,“包涵当不起,应当是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几人又客气了几句,才开始动作。

苏丹将床板擦得很干净,江南觉得没有再擦一遍的必要,于是准备上去铺床。

却听沈悦之的母亲嘟囔道,“也不知道来快点儿,一会儿这帐子上要落多少灰……”

江南置若罔闻直接上去,让李旭给她递东西,挂完蚊帐,铺床褥,又见下头沈母一边扇手,一边假装咳嗽道,“麻烦你动作小点儿,这灰太大了。”

江南看了眼沈母面前连粉尘和飞絮都不见的空气,又看了看手上轻柔的动作,扯着嘴角好笑道,“要不您家先将东西收起来,人也出去候着,等我收拾完再放出来,这样就不会落灰了,或者直接跟我换床,上头空气好。”

有些事可一不可二,她不想在开学第一天闹不愉快,但有些人你不点出来,她就会肆无忌惮得寸进尺。

李家好不容易抢到的下铺,换自然是不可能换的,沈母看都不看江南,只一脸不高兴跟沈父道,“我就说大学生也有素质不一的。”

“是啊,确实不一。”江南应道。

而后故作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一圈沈家父母,及万事不开口、闲得无聊低头磨指甲的沈悦之,用眼神告诉他们素质在下的人究竟是谁。

“你!”沈母显然看懂了,她生气出声,又看了眼女儿后闭了嘴。

她不愿在大学里跟人争执,让女儿没脸。

江南见人没了后续,才重新铺床,十分钟搞定。

下床后,江南没有立刻打开行李箱,她不想当众展示私人物品,只将洗漱用品和饭盒拿到洗漱间冲洗了一番,放回宿舍的置物架上。

吴慧的床也铺好了,不过他们还要去宋明阳的宿舍布置,所以两家就此分别。

江南和李旭转了一圈校园,吃过饭后,江南和李旭一起回招待所,又在第二天送他上了火车,才回学校,参加下午的班会。

班会上,各人做了自我介绍后,辅导员张老师直接按照个人履历指定了班委,并言半学期后,大家互相了解性格能力后,再行选举。

305室只有苏丹一人,凭借在万人工厂做政工干部的经历,成了团支书,其余人等都是小虾米。

又公布了一份各科老师列出的必读书单。

江南看着密密麻麻一黑板的书目,只觉任重道远,而身边的吴慧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边抄边勾选,看来很大一部分都已经看过了,周围同学也大差不差,只有江南这个现代应试教育下的理科生,显得格格不入。

班会结束后,班上大部分人直奔图书馆,抢书!

江南跟吴慧沟通好,她要占吴慧便宜。她只借吴慧看过的,然后又蹭吴慧借到的没看过的。

吴慧欣然同意,又感慨,“你居然是用理科分数报的文科志愿!”难怪那么多当代流行小说都没看过。

说实话,从国家人才资源的角度来看,江南太浪费才能了,但吴慧作为中文系的坚实拥护者,非常欢迎她的加入!

两人从图书馆挤出来时,江南手里五本,而吴慧只有两本。

倒不是吴慧战斗力不行,而是她的书单才是大多数同学没看过的,等她好容易找到这两本后,其他都被借走了。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的步伐缓了下来,终于有心情闲聊,吴慧说明明才离开家半天,她就开始想念女儿了,又问起程皓,她还记得江南在火车上说过儿子七岁了。

江南笑道,“我家那个傻小子只知道憨吃憨玩,没有我寄回去的玩具,能想起我才怪。”

李旭来时一个小小的行李包,回家可是满载而归。

江南不止给程皓买了玩具,她还给大姐二哥小妹家的孩子都买了,还有李旭和她一人一半购买的沪市特产,给李家各人的礼物等等,跟江南来时的行李也不差多少。

回到宿舍,江南和吴慧发现四人都比她们先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苏丹因为辅导员留班委开会耽误了,她估计去晚了借不到书,就直接回来了;

徐馨馨则是家学渊源,家中藏书多,她说连她都没看过书,别人肯定也没看过,又自认自己的小身板挤不过别人,就回了宿舍,过两天再去看看,实在不行,她可以让家里长辈联系别的大学给她借;

那位一直低头看书的杨玲同学,报道后就想办法借到了书,还没看完,没去凑热闹;

而最后一位……

是伸手党。

沈悦之的手已经放在了江南才放下的书上,江南一把按住,表情淡淡地略过她。

沈悦之“切”一声,垂眸甩手,好像摸到了什么脏东西,坐回床上,拉下帐子,与世隔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