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许博洲问是谁打来的。
周晚骗他,说响了两声就挂了,没接上。
一通不重要的电话而已,他也没当做一回事。
其实是周晚和姨奶奶打了招呼,希望她暂时不要告诉许博洲她们通话的事。
姨奶奶答应了她。
简短的电话里,姨奶奶没有透露太多的讯息,只解释了为什么会认识许博洲。周晚这才知道,原来姨奶奶的那间房,是租给了许博洲这个中国来的留学生。
不可思议但也合情合理。
和卫也确定完最近的行程后,她迅速订了一张周末飞悉尼的机票。
有一些疑惑,她需要再次走进那间屋子找出答案。
周晚并没有告知许博洲去悉尼的真实原因,只说是去出差。
对自己这个从小就乖到不行的女朋友,许博洲是百分百的信任,他只嘱咐了几句,让她一个人出国注意安全,然后投入到了新的飞行任务中。
半个月前,星荣召开了祁南飞奥斯陆国际航线开航的发布会,这也是祁南首条直飞挪威的客运航线,每周执行两个往返航班。
周晚又一次用实力证明,星荣的未来一定风光无限。
而第一次飞行任务,她交给了许博洲和纪燕均这对金牌搭档。
航班起飞前一小时。
许博洲和时雪菲坐在休息区,手中都握着一杯咖啡。飞行的日子其实重复又单调,日复一日在封闭的机舱里、驾驶舱里,完成他们的工作职责,护送每一位乘客安全抵达目的地。
下午的蓝天白云,美到不真实。
可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轻松的表情。
“你ok吗?”时雪菲先开了口。
紧接着,许博洲反问她:“你呢?”
他们转头,对望彼此,笑了笑,又同时将视线挪回窗外。
今天飞行的目的地,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国家,甚至大家都在兴奋能因公出差去挪威玩,而只有他们无法融入集体欢乐的气氛里。
因为陈航就是在飞往挪威的航线上,突发意外,永远离开了他们。
许博洲心底的气叹得沉,说没有阴影是假话,即便他在收到飞行安排后,花了几天时间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他换上制服,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时,手指还是不自觉的紧张颤了起来,耳边又出现了飞机坠毁的轰鸣声。
他努力的调整呼吸,尽力让自己恢复平稳的心态。
“glen,你听。”时雪菲取出了一只旧手机,点开了一段语音。
熟悉的声音在许博洲的耳边响起,像久违了一辈子那么长。
语音是陈航许多年前,有一次喝多后给他发的语音信息。
——“glen,bro,我的好哥们,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你一定一定要永远快乐,答应我,要永远飞下去,好不好?”
时雪菲点开了下面那条许博洲的回复。
“好!”当时的他,语气是那般意气风发的坚定。
收起手机,时雪菲笑着说:“你答应过kev,你要做到。”
“嗯。”许博洲点头,对老友的承诺战胜了心底的愧疚与恐惧。
两架飞机冲上了云霄,划下了一条亮丽的弧线。
错开的轨迹,像是在云层里道别。
登机前,时雪菲将某件计划提前告诉了许博洲:“本来打算飞完这趟再告诉你,我的入学手续办得比原计划顺利,打算9月初就去阿德莱德,所以这次是我在星荣的最后一班岗,也是和你的最后一飞。”
“……”许博洲震惊的站在玻璃门边,背后走来几个空乘,说说笑笑,热情的给他打招呼,可他的耳朵里进不来任何声音,一直神色凝重的看着时雪菲。
-
八月底的悉尼,还是冬季,气温有点低。
落地后的周晚,换上了一件厚厚的白色大衣,怕风吹,头上扣了一顶毛茸茸的渔夫帽,她小小的身子、脑袋缩在衣服和帽子里,只要卸下工作时雷厉风行的一面,她就像个可爱的小女生。
车子从市区驶去郊区,风景从都市换成了视野辽阔的田野。
下车后,周晚推着行李箱往院子走,她有点冷,寒气从鼻尖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白雾。圆滚滚的轮子摩擦着乡间的石板路,听见动静,栅栏被推开,穿着优雅的老妇人连忙走了出来。
“小晚晚。”cecilia显然有些愧疚。
周晚调皮的哼了哼,假装不理她,自己一个人走进了院子。她拉开门时,回头看见姨奶奶双手迭在身前,委屈的低着头,她不装了,笑着说:“好了,cecilia,外面好冷哦,快进来吧,我给你泡杯热茶。”
cecilia跟了进去。
脱下大衣,周晚走到了厨台边,窗外是朦胧的夕阳,轻拢在她的丝绸长裙上,显得更温婉动人。她从手腕上取下皮筋,随意的将长发扎起,然后拿起热水壶,泡了两杯花茶。
听见cecilia在一旁笑,周晚问:“你干嘛呀?”
cecilia偷笑:“你和上次来,模样完全不同了。”
周晚摸摸脸:“有吗?”
“嗯,很明显。”cecilia点点头:“明显是被爱情滋润过的漂亮哦。”
“……”周晚脸颊瞬间羞红。
cecilia:“姨奶奶呢,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是glen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要说。”
“为什么?你们认识这件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
“因为什么?”
没着急回答,cecilia搂着孙女的腰往楼上慢慢走:“去他的房间,房间里他留下来的物品,就是答案。”
周晚带着更多的好奇,同姨奶奶一起走进了房间。
即使是没人住的房间,cecilia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她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这里全是glen的痕迹,我有空就会收拾收拾,后来也一直没舍得再把房子租出去。”
周晚望着cecilia,感慨:“许博洲能遇见你这么好的房东,他很幸运。”
cecilia却说:“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都是相互的,他很好,我才愿意对他好。那几年,他能陪我这个孤独的老太婆聊聊天,谈谈心,我很感激的他。”
周晚点了点头,没出声。
她在想,姨奶奶和许博洲相互陪伴的那几年里,一定有过很多美好的珍贵回忆吧。
走到落地柜旁,cecilia从里面搬出了一个大纸盒子,怕姨奶奶折了腰,周晚连忙跑过去帮忙,两人一起抬到了书桌上。
“这是?”周晚问。
cecilia解释:“这里面都是glen留下的东西,你慢慢看。”
做事向来很有边界感的周晚,就算是男朋友的物品,她也没有习惯去乱碰,她下意识说:“这是他的东西,没经过他的允许,我擅自打开看,不太好。”
“哎哟,我的小晚晚啊。”cecilia揉了揉周晚的脸:“glen不知道有多想让你看,他巴不得你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周晚笑了:“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看看吧。”
其实她还蛮想想偷看他在澳洲读书时的少男心事,万一被她抓到什么把柄,回去吓唬威胁这个大变态,想想就觉得很爽。
“那你慢慢看,我去做饭,一会叫你。”
“好。”
cecilia走后,周晚在椅子上坐下,屋里开了暖气,浑身都暖烘烘的,她先从纸盒里拿出了一本相册,是许博洲大学时期在澳洲度过的时光。
她一页页的翻看。
初来澳洲的许博洲,身上还带着点少年的稚气,这时照片里他的模样,她还很熟悉,因为那时他们的联络还算频繁,再往后翻,他的样子开始在她的记忆里开始变得陌生,锻炼得越渐健壮的身躯,让他完全褪去了稚气,一双眼睛变得更像鹰,整个人也更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她用手指摸了摸照片里他英俊的脸庞,害羞的笑了。
顿时发现自己,原来自己竟然也有“恋爱脑”的一面。
当然,周晚还是低估了许博洲的骚气程度,正经的照片里,还夹杂了几张半裸上身的对镜自拍照,他上身的线条确实流畅又结实,薄肌上的青筋鼓得清晰,看得她脸红耳热,立马快速翻了过去。
很巧,她翻到了他与几位朋友的合影。
有几个是上次在酒吧见过的外国同学,还有一个是陈航。
他和陈航的照片不只一张,占满了足足两页,有他们一起健身的照片、一起训练的照片、还有和朋友聚会的照片等等。
不难看出,他们有着很深厚的友谊。
她想,失去挚友的伤口,他一定很难愈合吧。
忽然,她看到了一张叁人的合照。
除了许博洲和陈航,还有一个脸熟的人,是时雪菲,时雪菲牵着陈航的手,依偎在他肩头,两个人笑得很甜蜜,许博洲成了电灯泡。
原来陈航和时雪菲是恋人。
原来许博洲和时雪菲也是老友。
周晚摸着他们叁人的合影,笑了笑,她低头在想,在后来他们关系疏远的日子里,他到底还有多少她并不只晓的过去呢。合上相册,她看见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她以为是学习笔记,翻开后却发现,是日记本。
她从没想过,像许博洲这种桀骜冷峻的男生,还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看日期,日记应该是从他到悉尼后开始写的,她本想看看他有没有骗自己,找出点他的小秘密,可她翻了十几页,不但没有,相反,他的日记里,几乎每一天的内容都和她息息相关。
仿佛,她成了日记的“女主角”。
——「今天波士顿入冬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穿我送给她的棉衣。」
——「她今天说不开心,压力大,在电话里对着我哭了好久,我很心疼,很想抱抱她。」
——「这小不点,还是感冒了,要是我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
——「今天早上一睁眼,就收到了她的微信,看到“我喜欢你”四个字,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但是抬头看了一眼日历,才发现,原来愚人节比做梦更难受。」
啪嗒,眼泪往下滴落,浸湿了纸张,模糊了字迹。
周晚眼圈通红,手抖着继续翻日记。
——「我到底为什么讨厌方与泽呢,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嫉妒她身边出现的男生,她有权去交新的朋友。我讨厌自己的小心眼,讨厌自己不讲道理的占有欲。」
——「今天他们一起出去玩了,她到现在也没有回复我的信息,她应该玩得很开心吧,别想了许博洲,因为你他妈就是一个懦夫。」
……
——「今天是愚人节,好可笑,我竟然等了她一整天的信息,哪怕是再捉弄我一次也行,但是,她好像连玩笑,都不愿意和我开了。」
——「十年?许博洲,你哪来的自信和她玩十年之约,你他妈明明连一年都等不了。」
——「我们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我明明有一百次机会和她表白,我到底在怕什么?」
——「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怕,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
——「许博洲,你就是胆小鬼。|
周晚垂下了头,伏在桌边抽泣,肩膀不停地颤抖,日记本上滴满了眼泪,她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趴在桌上,抱着日记本静静的哭,模糊的视线里,是她见过的那张经纬度的照片墙。
几十张照片记录了不同地方的落日。
每一张底下,都是一句写给女孩的“悄悄话。”
她在笑,是在嘲讽自己的后知后觉。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出现第二个和自己一样喜欢记录日落,也喜欢用经纬度去标记世界版图的人呢。那些看似是与陌生人产生的巧合,实则是那个全世界最了解自己的人,躲在角落里日复一日筑起的一场盛大暗恋。
汹涌的情绪扑向周晚。
她想过许博洲以前就喜欢过自己,但她依旧只是把他喜欢的程度,放在了青春期的正常情窦初开的范围里,她从来没想过,原来他对自己的喜欢,能有如此的厚重和疯狂。
她侧趴在桌上,看着落日墙一直哭。
窗外吹来的风,将日记本又掀起了几页,一页一页在风里翻动。
每一页依然是他在无法自拔的表达爱意。
——「毕业了,她没来看我,那些用来表白的鲜花也枯萎了。」
——「还有机会吗?我不知道。」
——「以后还会喜欢她吗?」
最后定格的那一页,纸张上只写了一个字,被她的眼泪模糊放大。
仿佛是厚重的承诺——「会。」
哭累了的周晚,忽然坐直,合上了日记本,给远在挪威的许博洲拨去了电话,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喊,她想听见他的声音。
许博洲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听见她好像在哭,问她怎么了。
强忍住眼泪,周晚带着鼻音,认认真真的说:“许博洲,等你回祁南,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盛大的惊喜,”话卡在热热的喉咙间停顿了一下,她吸了吸鼻,笑着说:“一个会让你哭的惊喜。”
那头,许博洲听笑了,他应了一声“好”。
两个半球,是不同的季节。
车窗外掠过挪威八月的风景,美得如同置身在仙境里。
挂了电话的许博洲,手掌紧紧扣着手机,他整个人的气压很低,似乎连周晚的情话,也无法调节他此时沉重的情绪。窗户打开了一半,他闭着眼用力的呼吸,可脑海里浮现出的,依旧是那年在世界最北端的城市,度过得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日子。
“glen,你先休息一下吧,还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哈默菲斯特。”陪许博洲同行的是时雪菲,路途遥远,她劝他先休息。
许博洲靠在车椅上,接过了时雪菲递过来的毯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