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我之所以会误闯进后山的树林,真的不是自己找死,说起来,罪魁祸首应当是当天在后厨掌勺的某位同门,杀千刀的,偏偏做了我最爱吃的麻婆豆腐,令我一不小心多吃了点儿,夜半便闹起了肚子,又恰好,那段日子云麓的茅房遭遇了塌方正在修缮,修缮期间又怕污染自家菜地,掌门师父让众人解手都去远一点儿,甚至还要翻一个小山头,去到另一片林中,那里有曾经的山林猎户留下的住所,虽然茅厕多年未用,但短时间将就一下还是可以的。然而已然肠胃翻腾的我管不了那么多,迷蒙着双眼慌不择路地钻进了后山树林。
总之,种种巧合不巧合注定那一夜我与师姐在月下树林不期而遇,我解完手,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好奇地沿着火光走过去,便与她阴煞的面容四目相对,起初我当是自己认错了人,因衬着篝火的光,见她的眉心眼角都隐隐泛着紫黑色,正值那段日子掌门师父开始教习我修炼心法,这么一瞧,便知这人是在修炼,且这幅模样,不是修炼得走火入魔便是刻意修了极凶险阴毒的功夫。
云麓说到底是名门正派,断断不会有这种功夫。
短暂的几秒钟我两都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师姐不愧是师姐,当机立断腾空而起,毫不犹豫一掌挥来,我眼睁睁看她的紫黑掌心在眼前一闪,一片白色药粉洋洋洒洒扑到我的脸上。
我瞪大眼睛,在原地晃了几晃,咚然倒地,倒地的一瞬,似是瞧见一抹白色影子从她身后的树丛里走出来,又隐约听见一道男声,迷迷糊糊心里还念叨,师姐不会还顺手找了个情郎吧……
那之后我孤零零躺在冰冷的树林里,再次睁开眼看到天光大亮,朝阳没心没肺地落在树梢上,我没有死,只是身体死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更令我绝望的是竟还没有人找到我,这样下去我没被毒死也会活活饿死。
彼时距离我十五岁只剩一个月零八天,我哀戚地想,这意味着我未及笄便死了,我爹和我娘必要给我配个阴婚,心上人不能自己挑选,心上人收了还不能退货,真是无比绝望。而我倒下时只着亵衣裤腰带也没系好,前来敛尸的同门是否会对我死前经历的事情产生不太好的联想,并因此对我的死因产生不太好的联想,那一刻的回光返照令我想了很多,想得矛盾到头痛,遂再次晕过去。
又一次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我的眼睛被蒙了一层束带,全身又痛又痒,像被十万只蚊子叮过,又被发癫的牛踩踏了三天三夜,只觉生不如死,但身体却被绳子紧紧捆住,令我如何痛苦都不能动弹,绑我的人大约是为了防止我一头撞死,殊不知这世上真有令人只愿求死不愿活的痛苦,一时也不知该谢还是该恨。
那时我尚不知,我阴错阳差成了师姐第一个试药的人,这款毒药后来经她反复改造,身价奇贵,师姐为其取名为——生死符。
很久以后我见过那些被师姐下了生死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个个披头散发如魔似鬼,分不出是男是女,没有性别,没有廉耻,只是一堆堆残喘的肉体。
我以此推断,当年我毒发也该是这般模样,每每想起这个,便不禁产生将师姐大卸八块半蒸半煮的邪恶念头,以消我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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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感觉饿了。
此后的记忆如同江南断层的梯田,碎成一节一节,拼凑不齐。
我真正从中毒后的昏昏默默中醒来,是一个疏星淡月的夜晚,睁开眼没看到熟悉的破了洞的帐子,反而是粉色的床幔,飘着淡淡桃花香。
我躺着整理了一下思绪,感觉身上不痛也不痒,只余一些浅浅的酸麻感,想师父是把我送到了哪个医馆,医术高超不说,病房环境还这么好。等撑着酸软无力的胳膊坐起身,就被床边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吓得又跌了回去。
“娃娃醒了,”一头花白的发,捋着同样花白长须的老头笑眯眯望着我,“你师父托我嘱咐你,切勿心忧,安心住下。”
这便是传言中与掌门师父颇有交情的药圣君先生,男,丧妻,未续弦,世人都道他行踪飘渺不定,殊不知这老家伙就住在娑罗山,隐于桃花林,一个比云麓更适合养老的地方。
我从君先生口中得知,师父将我救回来后,见我几日高烧不退,还日日鬼哭狼嚎制造噪音,她和师叔们甚是心急,无奈之下便将我送来桃花林,君先生探过我的脉后大呼奇哉,激动地表示此生还未见过如此精彩之毒,一定要将我安置在一个舒适且隐秘的地方以供观察实验。
“眼睛是治好了,”君先生捋着胡须,“不过要解毒还得费些时日……”
我看了看他,又贪婪地打量周遭环境,只见居室雅致,有清风明月墨香盈屋之感,比云麓山上那破屋子不知好了多少倍,感觉这么住下去也不错,末了,忽地记起师姐,我还没有机会向掌门师父告她的状,便急道:“我师父呢?”
出口的声音粗嘎嘶哑,将我自己吓了一跳。
“将你送来便走了,说有要事回去处理,”君先生摸摸我的脑袋,递给我一杯茶水,慈祥得如同庙里的菩萨雕像,“你刚醒来,少用些嗓子,等你好些了,你师父便来看你。”
我将茶水一饮而尽:“我昏了几日?”
“自你师父送你来,有小十日了,昨日刚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