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恢复了意识。
她被救了吗?
叶棠的记忆还停留在大浪打过来船翻的最后一刻,海水涌入她的五脏六腑,那种生命迅速流失的感觉。
终于如她所愿濒临死亡,她却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留恋。
她脑海里像播放幻灯片一般,想起过往遇到的每一个人,一声大叫的“叶棠”在她耳边响起。
她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不是骆幸川,而是另一个少年。一张放荡不羁、青春张扬的脸,他的眼睛分外漂亮,黑亮且深,他盯着她,眼神锐利且嘲弄。但这不妨碍他关心她。
可是她分明不认识他啊。
况且,她坠海的地点不应该在荷属圣马丁岛附近吗?这个中国少年也是游客?
叶棠今年27岁,500天前,她独自驾驶11米长的单人帆船,从英属直布罗陀出发,乘风破浪的依次穿越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横跨赤道,最终目的地是荷属圣马丁岛,结果她在距离目的地还有100海里的地方,遭遇了巨浪风暴。
如果不是意外,她就能在自己27岁生日这天,完成刷新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帆船环球旅行。现在被人救了,她的挑战也戛然而止了。
她试图坐起来,
“靠,你别乱动,你脑袋被一中的那群贱人砸了好大一个坑,乱动,血又要流一地,你能不能乖一点,让我们少操点心!”又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这次是个女孩,明明是安慰的话语,她的语气却是吊儿郎当的。
她一说脑袋,叶棠感觉自己的头突然剧痛起来,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没有预兆的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里,与她原本的记忆混在一起,叶棠呆住了,内心一片惊骇。
原来她没有得救,她的灵魂进入了另一个女孩的身体里。
这个女孩也叫叶棠,今年只有19岁,a城人,在a城的公式定理,都那么简单,距离她高中毕业已经过去了十年,课本更新换代,可内容还是换汤不换药。
赵珍芳看到卧室里的大床,她忽然意识到孩子病好了,再和她一个老家伙睡在一起不合适,“我把另一个房间整理出来,里面还有一张小床。”
“不用了,”叶棠拦住她,“今晚我睡沙发就行了。”
赵珍芳摇摇头,很固执,“睡沙发像什么样子,要睡也是我来睡,今天不整房间,明天也要整。”
“不,明天也不用整,我们搬出去住吧,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赵珍芳愣了愣,“搬到哪里去?”在a城买房、搬家的成本何其高!哪怕把这套房子卖了,在市区也不可能买到比这里更好的房子。
她以为孩子对房子,对钱没有概念,否则如何能风轻云淡的说搬家。
叶棠略微思考,“就搬到‘海纳百川’吧。”
赵珍芳大笑起来,轻轻摸了摸叶棠的脸颊,“这种异想天开的话,咱们在家里开开玩笑可以,你千万别在外面说,要闹出大笑话的。”
“海纳百川”是骆氏集团开发的高端楼盘,就在福兴巷旁边,十年前建成,当时的均价是10万一平,豪装现房,一开盘销售,便被有钱人秒空,现在二手房市值大概在30万一平,而且这个小区全是大平房,没有低于300平的户型,也就是说一套房子,最便宜也要至少1个亿。
赵珍芳负责清扫的街道包含“海纳百川”四周的四条街。她每天看着无数豪车进进出出,习惯了,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这些顶级富豪,距离她们的生活太远了,羡慕、嫉妒有意义吗?人老了,知天命,也认命了,她有羡慕嫉妒恨和抱着不现实期望的时间,不如好好照顾自己的外孙女,让她自立成人。
叶棠微微垂下眼睫,没有再与赵珍芳继续这个话题。
通过客厅的老旧木质窗户,她能远远的看到“海纳百川”,两栋金碧辉煌的楼房高高矗立着,夕阳被奢侈的进口玻璃反射的光芒愈加刺眼,不知不觉,“海纳百川”成了a城地标性的建筑。
她家就在那儿。
骆幸川家在她家对面。
此时此刻,骆幸川就站在落地玻璃前,俯瞰着下面如蝼蚁般的人和如甲虫的汽车,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入了定的僧人,他的眸光暗沉如海,透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悲凉。
他的母亲顾柚兰有些紧张的在他身后,看着她,她有种错觉——如果没有玻璃,她的儿子就会从窗口倾身一跃。
这里是39层啊!
骆荣诚打完电话走过来,顾柚兰扶住丈夫的手臂,“小川很不对劲,我好担心他想不开。”
叶棠出了这么大的事,骆幸川还上什么课,跟着父亲回家,回来看到自己没有被病痛折磨,依然健康美丽的母亲,他介绍说,极少数自闭症患者是病人也是罕见的天才,甚至自闭症在国外被称之为‘天才病’,好像说是病人在记忆力、数理、艺术方面都有超强的天赋,据说爱因斯坦、贝多芬、梵高都有自闭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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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钟亮一分析,刘嫂子豁然开朗,“难怪……难怪以前我们搓麻将的时候,糖糖总是在后面盯着我们看,也不吭声,她是不是从那时就偷偷开始学习麻将了?”
三儿吃惊,“也就是说糖糖有爱因斯坦的智商?”
“我可没这么说啊,”钟亮赶紧澄清,“我只是想表达,她的智商应该非常高,记忆力和学习能力都很强,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听到钟亮对自己的分析,叶棠看向他,其实撇开自闭症这点,他说的基本对了。听他的谈吐,叶棠觉得他不太像是纯粹搬砖的农民工……
估计是个包工头吧?
毕竟农民工,怎么可能在工作时间出来打麻将?!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巷子里各家各户飘起饭香的味道,棚户区可没有像样的厨房油烟系统,应该说很多人家里连正经厨房都没有。有厨房的,油烟就往窗户外面排放;没厨房的,像周爹爹家,直接在屋子外面做饭。
输了钱,但饭还是要吃的,几个牌友前后脚的离开麻将室,各回各家,欠叶棠钱的三儿和刘嫂子,跟岑今约定好,当天下午之前一定把钱转给她。
岑今也要开始弄饭吃了,她心情超级好,叶棠赚钱,她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她留叶棠在她家吃午饭,“算算时间,估计你奶奶也要下班了,正好咱们仨一起吃饭。”
今天是周一,岑砚南去学校了,上课或者旷课,谁知道呢,反正叶棠和赵珍芳早晨出发去医院拆线之前,她在卧室窗边上,看到岑砚南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了。
无论他在不在学校,他中午都不会回来吃饭,八十七中有食堂,校门口周围也有很多苍蝇馆子。
赵珍芳的早班是从凌晨三点钟开始的,八个小时的工时,老人家腿脚慢,通常上午十一点半左右才能回来,如果叶棠去学校了,她就自己随便弄一点稀粥、馒头对付一顿饭;如果叶棠也在家,她会专门给孩子做好吃的。
但今天她快十二点半才到家。
期间岑今给她打过电话,告诉她,不用着急回来做饭,她来做她们仨的中午饭,她让赵珍芳下班直接来麻将室。
岑今按着赵珍芳的惯例时间,早早的把饭做好了,然而赵珍芳却没像往日里那样准时回来。岑今和叶棠坐在麻将室门口的板凳上,一直等她。
看到赵珍芳步履蹒跚的出现在她们的视野里,岑今松了口气,立马迎上去,“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清洁工在马路上工作,车来车往,危险性不小,经常可以看到清洁工在工作时被撞身亡的新闻。
赵珍芳工作的路段就涉及到一段车流量很大的市中心交通枢纽,双向八车道,这条路的一侧就是“海纳百川”小区的大门。
赵珍芳叹了口气,对岑今说,“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等我。”
叶棠看到她的脸色很疲惫很无奈,明明在医院拆完线,从医生口中得知她没有大碍后,老人脸上的表情是兴高采烈的。
她眸光微冷,问她,“奶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没事,”赵珍芳从年轻时就是内向的性格,受罪受委屈,都默默忍在心里,自己承受。
叶棠可不是,尤其在经历双亲去世的巨大变故后,她的性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任何人敢伤害她和她在乎的人,她睚眦必报。
她对赵珍芳说,“你不说,我今天就不吃饭了。”
说完,她转身便往麻将室外面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果然,赵珍芳拉住了她的手,哄着她说,“说就说吧,你得乖乖吃饭。”
“嗯,”叶棠用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望着她,“你说完,我再吃。”
赵珍芳头疼,只好说道,“接小岑电话的时候,我在马路边打扫卫生,电话刚打完,我前面停了一辆黑色汽车,一个小姑娘打开车窗忽然往外面扔了一团纸。我当时挺生气的,垃圾桶离汽车只有几步的距离,她连这点路都不愿意走。我在气头上就说了一句气话,‘能坐这么好的车,怎么没有一点教养呢?’”
“然后呢?”叶棠的声音里已然带了一丝愠怒。
“然后她……”
赵珍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告诉她和岑今那个女孩打开车窗,骂了她一句“臭老太婆”,骂就骂了,赵珍芳不至于为一句骂语,争一口气,跟一个孩子扯皮。
但之后,这个女孩就像故意报复她似的,从车里往外面扔出许多纸团,是干净的抽纸巾揉成的纸团,很轻,旁边的车开过来,便把纸团带到更远的车道上。
赵珍芳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去把那些纸团捡起来,期间无数汽车被她干扰,有几辆车急刹车,差点撞到她,这些司机看她是清洁工,是老人,挺可怜的,也没有对她按喇叭催促她。
饶是如此,她还是比平时多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处理完女孩故意扔的垃圾,这就是她晚归的原因。而那辆载着女孩的黑色汽车早就开走了。
听完赵珍芳的叙述,本来就脾气火爆的岑今,火气更是直往脑顶上冒,“你为什么要去捡纸团!她要扔就扔,你管她做什么!”
“我不管她,领导要管我啊。她扔完,可以走人,可那条路是主干道,是我负责的区域,换班的时候上面有人会检查的,看到这么多纸团,领导肯定要扣我的钱,至少要扣100块,那我这两天就白干了,”赵珍芳老迈的语气里充满被艰难生活磨砺的无奈和困苦。
叶棠问,“她是在哪儿扔的?”
“在‘海纳百川’的门口,估计她家就在那个小区里吧,”赵珍芳想到叶棠之前异想天开的说搬到“海纳百川”的话语,心里更是酸苦,那个女孩看起来和叶棠差不多大,容貌娇俏,还穿着一中的校服,神色里充满了富人的优越感。
再看看自己可怜的外孙女,一年到头都穿着旧衣服,赵珍芳实在没有能力为孩子置办好看的衣服。
叶棠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街坊送的旧衣服,过时的白色t恤,白色有点发黄,胸前印着英文“biautfulgirle”beautifulgirl的错版,字母上贴着廉价的闪片,下身穿着八十七中的校服裤子。
八十七中的校服一共有两套,方便换洗,一年四季都是运动衫外套和长裤,如果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还有一件袖口、领口有蓝条纹的短袖t恤,不比叶棠身上的白t恤好看多少。
“一中的学生居然是这种素质!?”岑今很惊异。
叶棠没吭声,看来岑砚南没有告诉他母亲,她的伤是一中的学生打的。
“谁t说有钱人素质好了?某些人的钱天知道是什么来路,表面上光鲜亮丽,暗地里可肮脏恶臭的很,”岑今继续吐槽,“那女孩估计父母都是辣鸡,上梁不正下梁歪。”
“无论什么人群里,都有好人和坏人,有钱人里也有好人,”叶棠纠正岑今的偏见,“只是奶奶今天遇到了一个极品。”
岑今没想到叶棠跟她较这个真,她怪异的看了叶棠一眼,然后对赵珍芳说,“反正以后你再遇到这种事,别再理会了,扣钱就扣钱,万一遇到危险,受伤,甚至搭上一条性命,太不值得。”
“是啊,看到那么多司机急刹车,我也后悔,吓得一身冷汗,”赵珍芳可不想出车祸,她还想多陪伴自己的外孙女,为她多积攒一些钱。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三个人赶紧吃掉有些凉的午饭,心情都不怎么好,以至于岑今一时忘记跟赵珍芳说叶棠在麻将室里的惊人表现。
周二凌晨三点钟,赵珍芳又准时出发,前往自己的工作区域。
她前脚刚出门,叶棠后脚就悄悄的跟上她,脚步很轻。
叶棠晚上压根没有睡觉,衣服都没脱,就等着这个时候。
岑砚南在外面浪到凌晨,这个时候才回家——他妈妈的麻将室晚上生意最火爆,算是通宵营业,通常凌晨四五点钟打烊,倒是跟他的作息时间一致。
岑砚南穿着校服,单肩背着书包,姿势很酷,耳朵里塞着耳机,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他走得很慢,嘴里轻轻哼着曲子,似乎并不着急回家,路灯的微光把他修长的影子拉得更长了。
快到家的时候,岑砚南忽然看到前面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视力非常好,黑夜里,隔着二三十米,他还能看到对方后脑勺上的白色纱布——叶棠拆线后,医生给她的伤口还涂抹了药膏。
岑砚南疑惑不解,
叶棠这个时候出门做什么?
难道她又犯病了?
他取下耳机,把书包随手往麻将室门口一扔,快步赶上叶棠。
麻将室里三张麻将桌都坐满了,大家打得正high的时候,搓麻声和聊天声巨大,所有人包括他母亲都没有注意到他曾回来过。
凌晨三四点的a城很安静,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深沉的梦乡,间或能听到夏末的虫鸣和些微鸟叫,这份安静反而是叶棠更熟悉、更享受的。
在父母去世之初,她非常痛苦,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开始追求极度的喧嚣,去摩纳哥的赌场玩乐,去泰国学泰拳,去美国学格斗……她以为越吵越闹,越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然而事实证明,并不能。
她不得不去转而去追求极度的寂静,她逐渐接触到极限运动,因为这些运动必然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跳伞、滑雪、越野、帆船,她统统都尝试过。
最后她发现在大海里航行、潜水、遨游,最让她心神宁静,大概因为她的父母就死在大海里。
她抬眼再望着前方的苍老岣嵝的背影,冰冷的眼睛里涌起一抹暖色,现在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赵珍芳来到换班地点,与上晚班的同事交接,对方也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两人聊了一会儿天。边聊天赵珍芳边换上醒目的橘黄色工作服,戴上帽子,拿着扫把和撮箕,挥别同事,便开始工作了。
她扫到哪儿,叶棠就跟到哪儿,有些地方很脏,要打扫很久,叶棠就找一个赵珍芳看不到的地方,比如大树后面、高楼的拐角处、地铁口侧面,静悄悄的看赵珍芳工作。她带了一个黑色垃圾袋,顺手把自己看到的垃圾捡起来,减轻赵珍芳的负担。
她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少年也在盯着她看。
岑砚南一开始只是好奇叶棠到底想在干什么,结果发现她只是默默跟着自己的外婆,如同一个隐形的影子亦步亦趋的陪着老人。
他安了心,他想,叶棠病好了,反而更粘外婆了,这是好事,他该回家睡觉了,白天还要去上学。
可是他的脚却不听他的指令,非要跟在叶棠身后,偷偷望着她——这个突然清醒,性格大变的女孩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出现一抹白,淡淡的日光洒向地表,大厦的玻璃发射出光亮,天空的颜色由深蓝慢慢变成亮黄。
天亮了,街道上的人与车渐渐多起来。
岑砚南靠着高级写字楼的墙角打瞌睡,他一宿没睡,实在是困得不行,但每当眼皮要闭上时,他又立刻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到叶棠还在不远处,那么清冷孤寂的身影,她没走,他怎么能安心睡觉?
佟言
早高峰期来了,衣着精致、神色高冷的白领们从岑砚南身边快步走过,少年长得很帅,即使像个流浪汉似的坐在地上,也有种颓废狂傲的气质,不少女白领朝他瞥去一眼,看到他身上八十七中的校服,露出一丝不屑。
能在市中心写字楼工作的人,要么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要么是富二代,这两种人绝不会就读八十七中。白领们大学毕业,经过几年社会毒打,就知道颜值不能当饭吃,学生时代那些耍帅耍酷的辣鸡学生,最后现实证明都是渣渣。
这里没人会对岑砚南另眼相看,有几个女白领互相聊天,看了他一眼说,“竟然是八十七中的,白瞎了这副帅皮囊。”
旁边的豪宅小区“海纳百川”这时也陆续有车辆出来,大佬们要上班,要送孩子上学。
赵珍芳正在小区外面的机动车道打扫,她昨天中午吃了亏,今天特意选在早晨来这边扫地,免得又碰到那个没教养的女孩。
偏偏好的不灵坏的灵,如同墨菲定律,事情往往就是会向自己所想到的不好的方向发展。赵珍芳想躲开麻烦,麻烦硬是要找上她来。
苏子沐坐在汽车后座,拉长了脸,很不高兴。
昨天她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的假,准备中午出去吃个饭,再去学校。
没想到在电梯里,好运的遇到了骆幸川,她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完全不理会她,把她当成空气,当时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她只能跟个傻子似的,尴尬的笑,可直到那个清俊少年走出电梯,他也没有用正眼看她。
苏子沐不懂骆幸川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这么冷淡的对待她。明明上周四的时候,她还跟他讨论过数学题,他耐心又认真的为她讲解。
但中途他出去接了个电话。
之后同学们都在议论说骆幸川出事了!老师的官方说法是,他晕倒了,她不知道骆幸川得了什么病,反正她没有再见过他,直到昨天在电梯里的偶遇。
而今天,苏子沐又在电梯里遇到骆幸川,同样的情景,骆幸川看起来更冷漠了,他把她晾在电梯里,仿若无人的走出电梯,临走前,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厌恶,仿佛在看一团垃圾,连着两天见到垃圾,他也感到很晦气。
苏子沐和骆幸川是同班同学,也是邻居,她还是骆幸川的暗恋者。
大家都说一中本届高三的女生最有眼福也有艳福,因为一中建校以来最帅的两个校草都出自他们这一届,一个是骆幸川,一个是段昱初。
苏子沐很幸运,在进入一中之前就认识了骆幸川,三年前,她父亲的事业发展得蒸蒸日上,规模扩大了一倍,父母又为了庆祝她中考成绩优异——考上一中,便咬牙,大手笔的在“海纳百川”买了一套二手房,这个小区真的非常昂贵,快要掏空她家的家底。她父亲身上的压力更大了,她的零用钱比以前少了一半,她母亲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的买买买了。
但她和她父母都不后悔,住在这里,不仅有豪宅带来的虚荣和炫耀,还有普通小区无法比拟的人脉和眼界。
的确,他们搬过来后不久,她就遇见了骆家的太子骆幸川。
骆幸川家住顶层39层,她家住21层。她第一次见到骆幸川,是在小区只对业主开放的露天游泳池边,她以前住老旧别墅,没有住过带游泳池的公寓,才搬过来,就好奇的换上泳衣来体验一下。那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游泳池的人很少,一道残阳铺在池面上,把池水映衬成红色。
她走到池边准备下水,忽然发现泳底有人,透过澄澈的池水,一个少年的身影清晰可见,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肌肤,青春的身体带着少年的纤细与美丽,他的四肢在水波中灵动舒展着,仿佛水中精灵。就在这时,他拔水而出,如画的眉眼顿时让她惊为天人。
从那时起,她再也不看偶像剧,她觉得偶像剧里的男主角,没有一个比得上骆幸川。追星?还不如追骆幸川。
她对骆幸川的迷恋也由此开始。
至于段昱初,也很好看,他长着一张极其俊美斯文的脸,身姿修长匀称,举手投足间带着如同王子般的优雅从容。
有些同学认为他比骆幸川帅,有些人认为他远不如骆幸川,审美观因人而异,反正在苏子沐心里,骆幸川是排第一的。
这两个校草完美就完美在,他们不仅帅,家世也都不凡,骆幸川的父亲是a城首富,段昱初的父亲排在第二。
而且他们的成绩也很好,骆幸川无论什么考试,永远是年级第一;段昱初第二。骆幸川还有很高的艺术天赋,会画画,会弹钢琴。他的画获过国际上的奖,据说他最贵的一幅画在国外拍卖到100万美元。
但是苏子沐没有见过他画画,也没有见过他弹钢琴,他从来不在学校拿画笔,也不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而她父母和骆家的交情还不够她能自如的进他家里做客、参加骆家的宴会。她父母也不愿意花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给她买一幅骆幸川的画。
饶是如此,苏子沐依然觉得自己跟偶像剧女主一样幸运,能与骆幸川同班又相邻而居的女生,全校只有她一个,她是天选之女!
一直以来,骆幸川对她也是君子之交,淡淡有礼。她以为这就是对方给予她足够的好感了!所以她无法接受如此大的反差。
昨天被骆幸川甩脸后,她十分委屈,都委屈哭了,嘤嘤嘤,在汽车里,用抽纸巾默默的擦眼泪,擦完随手扔到车外,居然被一个老太婆清洁工骂“没教养”!她气不打一处来,就将怒火撒在清洁工身上,故意把车上的抽纸巾揉成团,扔出去。
今天她又是一身怨气,一抬头,居然又看到了那个清洁工!
这是何等的霉运!
这个老太婆是巫婆吗?
苏子沐才十七岁,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又一直聪慧,成绩优异,就养成了特别唯我独尊的性格。在她心情最差的时候,她的脑子是没有理智和逻辑可言的。
骆幸川让她很伤心,很生气,于是她再次迁怒于赵珍芳,赵珍芳那句“没教养”,就像一根刺一样刺在她心里。
她让司机把车在赵珍芳旁边停下。
赵珍芳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老花,但耳朵还没有背,听到身后有刹车的动静,回头,就看到昨天见过的女孩落下车窗,一脸不善的盯着她。
“你怎么又在这里?”苏子沐的问题咄咄逼人。
赵珍芳不想跟一个小女孩计较、纠缠,没意义,还影响自己的心情。她拿着扫帚和撮箕走远一些,她腿脚不好,走得慢,汽车一下子就赶上了她,苏子沐在后面嚷道,“你能不能滚远一点?”
赵珍芳用苍老的声音回答她,“这话你得跟我领导说,是领导分配我在这边工作的,”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恼怒,年近七十岁的老人,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什么都看淡了。
苏子沐愈加被赵珍芳激怒,她家虽然远比不上骆家、段家有钱有势,但能住在“海纳百川”,身价肯定不差,超过a城绝大多数普通人。
有些人仅看到她坐的车,或者对她退避三舍,生怕擦了碰了,赔不起!或者对她卑躬屈膝,讨好她,她认为自己就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搬到小区后,没有人敢像赵珍芳这样无视她,更没有人敢骂她“没教养”!
“看来昨天你还没吃够教训和苦头!”
被双重愤怒席卷的苏子沐,又把抽纸巾抽出来,揉成团,往外面扔,她扔之前,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海纳百川”的出口——没有看到骆家的车。她想,骆幸川先她出的电梯,应该已经走远了,这样他就看不到她的所作所为。
她才能更加放心的针对这个老清洁工。
一个又一个的纸团从车里被扔出来,满地都是,赵珍芳真的生气了,“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你居然还是一中的学生,你们老师又是怎么教育你的?毫无素质道德!”
今天,苏子沐依然穿着校服,一中的校服是全a城最好看、最精致也是最昂贵的,无形之中,这身衣服也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随便一个路人都能认出来,学生穿这样的校服,腰板挺得更直,自信、自豪又自傲。
赵珍芳质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我去一中跟你的班主任说道说道你的恶行。”
“去呗,你连我们学校都进不去,”苏子沐一边说,一边还在扔纸团。这里是条背街,不是昨天的正道,车和路人都不多,苏子沐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即使路人看到了,也抱着与己无关的想法,匆匆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忽然几个大步走到苏子沐的车窗前,她手里提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黑色大垃圾袋,她以极快的速度,把垃圾袋里的东西从敞开的车窗里塞进去,统统倒进苏子沐怀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双方都没反应过来。
等苏子沐看清自己身上的恶臭垃圾,顿时大声尖叫,推开车门,要把这些垃圾弄出去,可她的车门才开了一个缝隙,就被女孩狠狠一脚的踹回去,女孩的脚劲很大,腿伸得很直,苏子沐从车里怎么推都推不开门。
“你要做什么啊!!!”苏子沐的声音很尖锐,被垃圾淹没的她,整个人快要崩溃了。
“教育你,不要随地乱丢垃圾。”
苏子沐现在才看清车窗外的女孩,对方漆黑的眸子正静静的盯着自己,没有愤怒,没有凌冽,她仿佛只是在随意打量着自己。
可是她的脚却牢牢的踩住车门,力道非常大,苏子沐困在垃圾堆里,动弹不得,她大声叫自己的司机,“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有人在欺负我吗?!”
其实司机心里也不赞同自家小姐连续两次去为难一个老清洁工,他也不认为自己作为苏家的司机有什么值得得意的,司机、清洁工都是底层工作,该有同理心。
但他拿着苏子沐父亲发的工资,吃这口饭,他得听从苏子沐的命令。
司机一下车,女孩却放下了腿,拉着赵珍芳后退两步。
苏子沐立马推开车门,疯狂抖落身上的垃圾,这些垃圾可不是没有使用过的抽纸纸团那么干净,里面什么恶心的东西都有,残汤剩饭都算好的。
苏子沐身上的一中女款校服是非常漂亮的,她穿得是夏款,白色方领短袖衬衫,领口系着浅蓝色的领巾,胸口别了一枚银色的扶桑花胸针,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的苏格兰风格的百褶裙,裙长稍微在膝盖之上,配上黑色长袜,显得女孩一双腿很修长。
结果这套衣服被垃圾污渍浸染,白衬衣蓝裙子都脏的一塌糊涂,苏子沐用更多的抽纸也擦不干净,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味。
她又怒又委屈,还不忘呵斥司机,“快给我教训她们啊!”
她指的是女孩和赵珍芳。
司机当然不会对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人动手,不过他走到两人跟前,对女孩说,“你给我们家小姐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司机不想把一件小事闹大了,况且本来就是苏子沐有错在先。
“你家小姐给我奶奶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
对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换给了他。
司机愣住了,他这才搞清楚女孩和老人的关系,老人昨天如何冒险去快车道捡纸团,他也亲眼看到了,现在她的孙女来为她报仇了么?司机愈加感到羞耻,他先小声的说一句,“抱歉。”
叶棠没想到这个司机比“小姐”拎得清,她并不想针对无关紧要的人,她指着还在抖垃圾的苏子沐说,“她对我奶奶不敬,只要她在这里对我奶奶说一句,‘对不起,我就是没有教养’,这件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叶棠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跟指着苏子沐的鼻子再骂她一遍“没教养”没区别。而且叶棠绝口不提她自己是否该为把垃圾倒在对方身上道歉的问题。
她的意思很明了——我不道歉,但你一定要道歉!
就是这么强势,这么霸气!
赵珍芳震惊于外孙女的突然出现以及她的彪悍行为,此刻才回过神,拉了一下叶棠,“哎,算了算了。”
“奶奶,我是一根筋,而且您忘了吗,我的病才刚刚好呢,”叶棠转头看着赵珍芳,她比赵珍芳高了半个头,垂眼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有意强调自闭症。小叶棠以前也总是执着于许多看起来很荒谬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赵珍芳又觉得她的行为是正常的了,难道…难道孩子又犯病了?!
祖孙俩一唱一和,让苏子沐更加生气,气到爆炸!“岂有此理!”她指着司机骂,“我爸雇佣了一个废物!”
司机被骂的不吭声,他只是司机,又不是保镖,保镖的工资肯定比司机的工资,拿一份钱,做一份事。
苏子沐实在是气不过,突然向叶棠冲过来,扬起手要去抓她的头发。
眼看一场冲突即将升级了,一只手从高处用力抓住苏子沐的手腕,苏子沐瞬间感到一阵刺痛,“啊”,她痛叫出声。
而叶棠的速度更快,早就护住赵珍芳闪到一边,她才不会傻站着不动,白白被对方打。这种小朋友们的小打小闹,在她眼里就是笑话,她不怕和苏子沐硬刚,却怕老人受到波及。
只是……她看着横空出现的岑砚南,静谧的眸子里起了一丝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叶棠跟踪赵珍芳扫大街,并不是无聊,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报复赵珍芳所说的那个没教养的女孩。昨天吃晚餐的时候,她向赵珍芳详细询问了那辆黑色豪车的信息,品牌、车牌号。赵珍芳不懂车,不懂牌子,只说车头有一对小翅膀,车牌号她倒是记得,没多想就报给了叶棠。
叶棠便知道了女孩坐的什么车,可能住在哪个小区,还知道她穿着一中的校服,她的身份必然是高中生,叶棠作为一中10年前的毕业生,几乎能猜到她准确的作息时间。
因此,即使今天赵珍芳没有提前来“海纳百川”附近打扫卫生,叶棠也会过来守株待兔。就算今天守不到这个女孩,她明天继续来,她不能让她的奶奶白受委屈!
“你快放开我,”苏子沐对岑砚南大喊大叫,一个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让她的怒火到达了顶峰。
“吵死了,”岑砚南说完,苏子沐又是一声尖叫。
他五指收拢,再次用力捏紧她的手腕,几乎能听到骨头咔嚓的声音,苏子沐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这个少年看起来比那个女孩更冷漠,也更暴戾,眼神里充斥着一种无所顾忌的放肆。苏子沐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男孩,他就像社会的渣滓。
岑砚南在背后目睹了苏子沐扔纸团的经过,他并不知道同样的事情在昨天已经发生过一次,单单今天苏子沐的恶行,就足够让他火冒三丈。看到苏子沐竟然还想动手打叶棠,他再也忍不住隐蔽自己,冲出来保护她和赵珍芳。
苏子沐这个时候才发现叶棠和岑砚南两个人身上都穿着八十七中的校服——叶棠只穿了校裤,苏子沐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开始没注意到。
她顿时吓哭了,泪珠子说掉就掉。
八十七中的辣鸡名号太响亮了,提到这个学校,首先想到的就是混社会的不良少年,看叶棠和岑砚南的行为,不就是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吗?!
而且两个人都还挂了彩,一个脑袋上有纱布,一个脸上有血划伤——叶棠也看到岑砚南脸上的划痕,之前是没有的,划痕的红很鲜艳,应该是新伤。
在苏子沐看来,这对八十七中的辣鸡,肯定经常在外面打架!她是一中的优等生,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子沐的哭声越来越大,简直是嚎啕大哭,吸引了来往的路人,有几辆汽车也停下来,围过来瞧瞧到底是什么回事。
陌生人对着岑砚南和叶棠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些混混真是无法无天了,当街对人动手!”
“报警吧。”
“也不知道这种混混的父母是怎么教育的,不好好上学,天天喊打喊杀,小偷小摸,以后绝对没有出息!”
……
大家不知道前因后果,单看这个场面,就是两个八十七中的坏学生,欺负一中的好学生。
这些人跟医院那个医生一样,先入为主的对穿八十七中校服的孩子抱有偏见和歧视的态度。
听到他们的骂声,叶棠的内心毫无波澜,面无表情,岑砚南也依然紧抓住苏子沐的手腕不放,两个人的脸皮很厚,都脸不红心不跳,旁人爱怎么骂就怎么骂!
而赵珍芳心里很不好受,她想跟这些路人解释,但事情闹得这么大,这么多人,叽叽喳喳,她一个老太婆,一张嘴,哪里说得清楚!
苏子沐的司机说白了就是个老实人,他搞不定这件事,只能打电话给他的老板求助——苏子沐的父亲苏晓东。
苏子沐见这么多人都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说话,为她撑腰,底气更足,哭声更大。是的,她就是故意的!打架,她肯定打不过八十七中的男混混,看这个少年的狠劲,必然不是善茬。她唯一的帮手是一个窝囊废司机,靠不住。那么她如何自保?
只能求助广大富有同情心的路人呀!
苏子沐在一中每次考试排名都能稳定在前十名,她的智商并不低。
叶棠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的眼泪,也看透了她的伪装。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a城市中心的街道上,恨不得五步一个小监控,十步一个大监控。
佟言
“少爷,前面的路堵了,”骆家的司机回头对骆幸川说。
骆幸川上周四在学校晕倒后,一直请假,没有去学校上过课,他在等关于叶棠遗产的新闻出来,他要确定律师没有再嘴杂的出卖他。
这两天出门的时候,他特意在小区里面逛荡两圈,遇到了不少邻居熟人,他与他们亲切礼貌的一一打招呼,他们并没有问他关于叶棠遗产的事情,有些老邻居知道他家和叶家关系,会叹口气,说一句“节哀顺变”。
小区门口也没有围堵的记者媒体,看来,他对律师那番话是有作用的,现在他打算再去学校看看,确定历史是否真的被他完全改变。
听到司机的话,正在浏览手机新闻的骆幸川立刻抬起头,难道媒体换了个位置蹲守?他看了看前方的人群和车辆,不是媒体的车,也没有记者,似乎与他无关,他便说,“绕路吧。”
“好的。”
这时,前面密集的人群露出了一点缝隙,司机看到熟悉的身影,“少爷,人群里被围住的人,可能是21层苏家的小姐。”
司机不认识苏子沐,但他认识苏家的司机,都是同行,有时候在等候主人家时,两人会聊两句。
苏家是标准的暴发户,有钱了,首先买代表身份地位的豪宅,“海纳百川”里有很多这样的有钱人。骆家不常与暴发户打交道,但出于邻里之间的尊重礼貌,偶尔还是有所往来。
听到司机的话,骆幸川放下了手机,越来越多的路人往前围拢过去,他看不到苏子沐,就索性打开了车门,径直朝人群走去,他的司机赶紧跟上他。
走到在人群外围,骆幸川听到路人指责的话语,
“不能放这两个八十七中的混混走,要么等警察来处理,要么让他们的老师来批评教育,要么叫他们的家长来对对方道歉,必须要给这种坏学生刻骨铭心的教训!”
“是啊,简直太可恶了,一个男一女去欺负一个女生,要不是我们正好遇到了,天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现在有些未成年人真的比成年人还恶毒,总干出一些成年人都不会做的恶事。”
……
骆幸川站在后面听了一会儿,稍微听出一点来龙去脉——苏子沐被两个八十七中的辣鸡学生欺负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真是……干得漂亮!
司机看到了,感到不可思议,少爷居然笑了?!自从得知叶小姐的噩耗后,他就像得了面瘫症一样,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司机很纳闷,这些路人的议论声有什么好笑的?
骆幸川得知苏子沐喜欢自己,是在他去美国的第三年,他在拉斯维加斯的一家赌场,遇到了苏子沐。
他一开始以为是偶遇,后来才知道,苏子沐打探他的行踪,特意去拉斯维加斯找他。那时苏子沐已经是哈佛大学商学院的大三学生。
苏子沐当时装出很惊喜的样子,走上来,佯装搭讪的说,“骆幸川,没想到真的是你!”
骆幸川早就忘了她是谁,觉得她很烦,打扰他玩牌。
从那天起,苏子沐就像一坨甩不掉的鼻涕虫,无论他去哪里玩,她必然会出现,在沙漠赛道的起始端,她对他大喊加油;在格斗赛结束后,她跑上来给他送水……
她以为他会感动她这种夸张的追求,实际上,他烦不胜烦。
不得已,他离开美国,去非洲呆了三年,苏子沐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不可能追到非洲去吧,果然,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更大的原因,是他家的生意从那时开始入不敷出,濒临破产。
呵呵,她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三年后,骆幸川再回到美国,从友人口中得知苏子沐已经是段昱初的女友,两人即将订婚,而骆家已经彻底破产。
苏子沐大概觉得他是一个穷鬼,不值得喜欢。
相比起来,段昱初继承他父亲的财富,成为a城首富,更值得依靠。人往高处走,趋利避害,谁强依附谁,没问题,骆幸川不仅不为苏子沐的选择感到生气,还认为她找段昱初做男友很明智。
他前世前半辈子过的太顺了,他父母、亲人以及叶棠,展现给他的都是世界真善美的一面,以至于他如此天真、愚蠢、识人不清,还把苏子沐、段昱初当成校友。
所以他最后没有想到,苏子沐竟然联合段昱初,下套让他染上du瘾。诚然,即使没有du品,他也是一具死气沉沉的行尸走肉,可他还没有堕落到要靠吸du苟延残喘的地步。
他吸了两年du,最暗无天日的两年,活在虚幻的世界里,不分黑夜白日,也弄不清现实和梦境,他的精神更加崩溃,几乎和真正的精神病没有区别了。
在车祸之前,他刚“享受”完,他不能确定那辆突然出现的卡车是否是他的幻觉,不能确定到底是卡车撞他,还是他撞卡车,也不能确定卡车是否是段昱初派来谋杀他的。
反正他就这么死了。
生命重来一次,他最恨的人就是段昱初一家,以及苏子沐。
现在,眼见苏子沐被人欺负,他才笑了出来。
眸光一转,他发现那个被千夫所指的八十七中女孩,竟然也在笑。
毫无温度的笑,就跟他一样。
只想看热闹的骆幸川忽然改变决定,他让司机疏通人群,“推什么推……”被推的路人骂声说了一半,看到骆幸川,声音蓦的小了一点,有些人就是天生自带气场,清冷、矜贵,令人不敢冒犯。
这里就在“海纳百川”门口,有人认识骆幸川,不知谁说了一句,“诶,他好像是骆氏的太子骆幸川。”
骆幸川……
叶棠的神情有些刹那的恍惚,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没想到对方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
叶棠并不想和骆幸川相认。
她十七岁那年就参加了高考,也提前参加了“美国高考”,在国内高考成绩出来之前,她已经收到美国五所名校的录取通知书,包括哈佛、哥大、斯坦福、麻省理工和卡耐基梅隆。
她最心仪的目标是卡耐基梅隆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她开开心心的准备接受这所学校的offer。
然而遭到了骆幸川的强烈反对。
七岁的男孩,反对的方式一开始是撒娇,
“糖糖姐姐,不要去美国好不好,”小小的人儿,抱住她的腿,粉雕玉琢的脸上泪眼朦胧,苦苦哀求。这么可爱的孩子,任谁都舍不得让他伤心。
可是事关自己的前途,叶棠平时再宠他,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让步。
她蹲下来,摸着男孩柔软微卷的黑发,用最温柔的声音哄他说,“我只是去读四年的书,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四年里还有各种假期,哪怕没有假期,只要你想我,打电话给我,我马上打飞的回来看你。”
小骆幸川抹了把眼泪,控诉道,“你学习起来就像练功走火入魔了一样,没完没了,学完四年本科,还有硕士,还有博士,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不想望眼欲穿。”
他的童言无忌逗乐了在场每个人,叶棠和她的父母,以及骆幸川的父母都哈哈大笑。显然他们根本没有把小孩子的意见放在心上。叶棠边笑边说,“那我跳级,两年就把四年的课程读完总行了吧?”
这种话当然是逗他玩的。
小骆幸川抿着小嘴,他生气了。
撒娇失败,他便开始绝食抗议。
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来,无论谁敲门都没用,叶棠来劝他也是一样效果,小骆幸川拒绝与她沟通,除非她同意不去美国。
“你要答应我在a城读大学,”他在房间里,用稚嫩但异常严肃的语气说。
a城有好大学吗?
当然有,a城大学在全国排名数一数二,但计算机专业,并不是它的王牌专业,而且国内计算机专业的发展和科研并没有美国好,叶棠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她想学习最先进的技术。
她真的不想为一个孩子任性的话,放弃自己的追求。
只是她没有想到骆幸川那么固执,他真的绝食了两天,两天里,他连一点水都没有喝,担心出事,他父母不得不强行打开他卧室的门,把他带出来,要求他吃东西,他依然犟着不吃,他爸爸生气了,强灌他,吼他,训斥他,他还是不为所动。
他那双像黑曜石一般纯粹的眼睛,盯着叶棠,一字一句的说,“糖糖姐姐去美国,把我丢下,我活着没有意义,饿死算了。”
几个大人都大吃一惊,为骆幸川话语里的决绝,为他神情里的早熟。
相比同龄的孩子,骆幸川的心智更成熟,这是大家公认的,因为他也是一个天才,两岁的时候,他听到叶棠弹钢琴,居然能和着她的琴声,唱出准确无误的音调,后来骆家为他请来一位钢琴家做他的老师,这位老师说,骆幸川天生拥有绝对音感。
他从来不唱谱,不看谱,所有曲子,他听几遍就能背下来了。别人听曲子,通常也就听听旋律,而他能把每个音听进去,甚至能分辨出合奏的每种乐器不同的音调。
骆幸川三岁时,在叶家用叶棠小时候学画的颜料,画了一只苹果,那是他第一次画画,笔触粗糙,却让骆荣诚的朋友——一位知名画家惊叹不已,直呼天才,当即收他为徒。相比音乐,骆幸川更喜欢绘画,他把多数时间都用在学画上。
他很喜欢使用艳丽的色彩,或许跟他年纪小有关,他的画总能让人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和天马行空的想象,正如同他为叶棠画的那幅自画像,叶棠觉得那是她最好的样子。
小骆幸川绝食相逼,叶棠也怕了,最后只能妥协,放弃美国的学校,报考了a城大学的计算机专业。
她在电脑上填报志愿的时候,小骆幸川在旁边监督,看到她点击确认键的那一刻,他得意的笑,狡猾的狐狸尾巴要翘上天。
那时叶棠并未察觉到骆幸川对她不正常的依恋。
直到她大三那年,她父母去世。
那真是她不愿回忆的记忆,在她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她快乐,毫无烦忧,就像一艘船,行驶在水域清亮的海湾,从未有过波澜起伏,沿途风景如画。她根本未曾想过,她的父母会中途下船。
在父母的葬礼上,她哭成泪人,还要忍着,应付无数宾客,骆幸川一直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他穿着一身小小的黑西装,裁剪十分合身,纯白的衬衣打了精致的领带,十岁的孩子,却像个小大人,能帮她自如应付这逢场作戏的场面。
在葬礼过后,她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去医院打针打抗生素,也降低不了体温,医生说她自己不愿意好起来。
她躺在病床上,其实她是有意识的,医生说的话她都听到,是的,她就是不愿意醒过来,她想跟着父母一起走,她做了无数个梦,梦里哭着求他们不要走,不要丢下她一个人。或许她就是一个妈宝女、爸宝女,她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她宁愿做父母一辈子的宝宝。
直到某天夜里,她突然感觉有人走到她床边。骆幸川从小身上带着一股香味,一开始是奶香,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淡淡甜香,大概是因为他天天画画,颜料里添加了对儿童无害的香料,这个味道就浸入他的肌肤里。
叶棠闻到甜味,她知道床边的人是骆幸川。
这孩子怎么会在这么晚的时间来医院?
她以为骆幸川又要碎碎念,她病了之后,他每天都会过来看望她,跟她说他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
可这次,他很沉默。
深夜的时间,她的保姆和护工都休息了,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听到骆幸川轻轻的呼吸声,似乎有些急促与紧张。
“糖糖,”一声低低的叫唤。
是骆幸川的声音,但这个声音让叶棠感到很陌生,它依然是正太稚嫩的音调,却莫名的低沉,令人心神恍惚,而且他为什么没有叫她“姐姐”?
骆幸川是一个非常礼貌的孩子,除了在她去美国留学这件事之外,一点也不骄纵跋扈。他不该直呼她的名字!
她以为她病了,出现错觉,听漏了。
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直到一双冰凉的小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动作很温柔。
“糖糖,快醒来好不好?不要怕,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陪着你的,”他呢喃的语气仿佛在对心爱的人立下誓言。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触碰到叶棠的嘴唇,
她内心翻起惊涛骇浪,猛然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
就如同此刻,叶棠冷静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情绪波动,接着她毫不犹豫的移开视线,当做没有看到骆幸川这个人。
她不用看,也清晰的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骆幸川的头发是微卷的,卷的不那么厉害,是天生的纹理烫,软软的很服帖,他的皮肤是瓷白色的,在阳光下仿佛在发光,衬得他的嘴唇特别红,潋滟的水红色,比女孩子还秀丽,很像他母亲。
他的鼻梁遗传自他父亲,山一样的挺直,眉毛也像骆叔叔,雾笼山峰般的绮丽。最让人惊艳的是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清澈的像一湾春日流光的净水,却幽邃的如夏夜的星空。整张脸唯一的瑕疵,大概是他左眼角下的一颗黑痣,这颗痣不丑,只是让他笑起来的时候,多了一丝妖气。
每一个第一次见到他,都会有霎那的心神恍惚。
他的出现让这片嘈杂混乱,对叶棠、岑砚南充满指责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
这个孩子身上有种只能远观不能近亵的清贵气质,让人不敢造次,觉得任何粗俗的话语,甚至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玷污了他。
现在的场面是两个一中的学生对上两个八十七中的学生,校服仿佛能代表双方的立场和身份。
突然看到骆幸川,苏子沐吃了一大惊,她首先想的是,骆幸川该不会看到她前面对清洁工做了什么吧?但她当时明明特意确定过,后面没有骆家的车。
她眼珠一转,更多的眼泪涌出来,嘤嘤嘤,一张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对骆幸川哭道,“幸川,你快救救我,这两个混混欺负我。”
她和骆幸川还没有熟到可以省略姓氏,直接叫他名字的地步,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故意这么叫他,是想套近乎,是炫耀,让其他人,尤其是欺负她的人,知道她的靠山是骆幸川!她不信骆幸川不帮她,他们是同班同学,是邻居!
骆幸川瞥了她一眼,心思深沉,目光凉薄。她吓得脖子一缩,不敢乱说话了。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坐在车里,他们能欺负到你?”他一连三个问题问愣了苏子沐,也扭转了围观路人被苏子沐误导的思维。
的确,即使是混混,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人,还是一个坐在车里的有钱人!大家被苏子沐的眼泪迷惑,反而忽略了最要紧的问题。
苏子沐反应很快,她一手指着叶棠,“她莫名其妙把一大袋垃圾倒在我身上,还踢我家的车,”黑色汽车车门上印着一枚醒目的脚印。
苏子沐情绪很激动,走向骆幸川,想离他更近一点。她身上又脏又臭,骆幸川厌恶的掩鼻,她心里更委屈了,他嫌弃他的神情太明显了!
“无非是衣服脏了,车脏了而已,你回家换一身干净校服,让司机把车洗干净,很容易解决的问题,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闹成这样?丢人现眼!”骆幸川看似风轻云淡实则谴责嫌弃的语气,让苏子沐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甚至忘记装哭,满脸鼻涕眼泪,难看又难堪。
岑砚南挑眉,哟,他还以为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桥段,结果人家是来帮忙他们的?这算是阵营叛变吧?好奇怪!
他这时终于松开钳制苏子沐的手,使劲把她甩向一边,她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苏子沐又是尖叫不已。
“叫毛叫,我又没有捏断你的胳臂,”岑砚南阴森冷酷的恐吓,再次让苏子沐汗毛竖起。
“好大的胆子!”一声厉呵从他们身后传来,“你敢碰我女儿一根手指头,我要你的小命。”这凶狠的威胁气势也不小。
苏子沐看到来人,眼睛一亮,抹了一把眼泪,跑上前,“爸爸!”
哦,人家爸爸来了。
爸爸来撑腰啦!
除了骆幸川带给自己些微的内心波澜,叶棠的神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人家的爸爸。
苏子沐的爸爸个子很高,不过中年发福,身材走形,大腹便便,穿着深灰色衬衣被肥肉撑起来,像一个灰色的圆球。他的五官还可以,与苏子沐有五分相似,一脸精明势利,穿着气质都是成功大老板的模样。
叶棠没注意到她身边的赵珍芳,看见苏子沐的父亲,表情就像见到鬼一样。
苏晓东走到岑砚南跟前,扬手就要教训他,恐怕大多数见到自己女儿被小混混欺负的爸爸,都是这么护子心切。正在气头上,谁还管先礼后兵,先打回去,为孩子出气再说。
他没想想,自己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肥男,可能是天天跟混混干架的、年轻力壮的不良少年的对手吗?
岑砚南才不管他是谁爸爸,天王老子的爸爸,他照样打!
苏晓东手还没有挨着他,岑砚南一脚先飞踹到他膝盖上,他痛的直抽气,整个人向前面扑倒,如果不是他的司机动作快,扶住他,他就要“五体投地”了。
大家都惊呆了,这么多成年人围观,还敢如此嚣张的不良少年,也是少见!他不怕进少管所吗?!
“报警,快报警!”苏晓东忍着腿上的痛,大声命令司机。
“苏晓东,我看你敢警?!”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老人忽然对苏晓东怒斥。
苏晓东看过来,看到赵珍芳苍老的脸,完完愣住了,连腿上的疼都忘记了,为女儿出气的目的也忘记了,就那么呆呆的望着赵珍芳。
这真是戏剧性的转折,让现场每一个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晓东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立马转向赵珍芳身旁的陌生女孩,他的表情非常吃惊,就像见了外星人一样,他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糖糖?”
听到这个称呼,纯当看戏的骆幸川倏地看向叶棠,她也叫“糖糖”!?
叶棠从赵珍芳的反应,大概能猜到苏晓东是谁了,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无论是她还是小叶棠,也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她问苏晓东,“你是哪位?”语气淡漠,目光里没有一丝感情,就是对待一个普通陌生人。
“我……”在叶棠的目光下,抛弃长女十九年的苏晓东竟然感到羞愧,他有脸说“我是你爸爸”吗?
苏晓东挤出虚伪的笑,对周围的路人说,“算了算了,几个孩子的玩笑误会,我们成年人就不掺和了。”
苏子沐不可思议,“爸爸,你不帮我教训他们了?你怎么反过来为外人说话?”
“闭嘴,什么外人不外人!”苏晓东压低声音,斥责苏子沐,“她是你亲姐姐!”
苏子沐泪珠子又往下掉了,嘤嘤嘤,是真哭,是真委屈,哭声都是颤抖的,这个信息太突然,砸的她头晕,她根本不能接受她有姐姐的事实,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的独生女,上哪儿冒出来一个姐姐,这难道不是电影里的情节吗?
骆幸川还在旁边,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大家都目睹了她的笑话!她不敢多问一句话,不得不把所有的疑惑都憋在心里。了骆幸川本来就对她没好脸色,今后还如何看她?接二连三的的打击,她都要哭晕过去了!
这年头网上八卦事件数不胜数,路人们也都有相关的吃瓜经验,他们回过味来,难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中学生和八十七中学生会扯到一起,原来这不是学生霸凌剧,而是家庭伦理剧呀?网上经常有原配暴打小三的视频,怎么着?这里是原配女儿暴打小三女儿的现场?
呵呵,如果事实真如此,那他们觉得两个“混混”出手太轻了!
在旁人似讽似嘲的眼神中,苏晓东拉着女儿,一瘸一拐的,打算上被垃圾污染过的汽车——他接到司机电话,气急败坏,一路从家里跑过来,没有开车,开车的话,他来的还不一定这么及时。
他对苏子沐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换身衣服,快点去学校吧。”
“等等,”叶棠喊住他们,“她把这里打扫干净才能走。”
叶棠将赵珍芳的扫帚和撮箕都扔到苏家父女脚边。
这场戏还没完?!
原本准备散开的路人,停下脚步,骆幸川目不转睛的看着叶棠,岑砚南抱臂,吊儿郎当的勾起唇角,也在看她。
“你扔的垃圾,凭什么让我打扫?”苏子沐是强压着脾气,才没有对叶棠歇斯底里,她不敢在骆幸川面前暴露自己骄纵的性子,她想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可强忍的后果,就是她一张娇美的脸气得变形,看起来很怪异。
相比而言,叶棠就淡定多了,她说,“你不用管我扔的垃圾,你把你扔的纸团扫干净就可以了呀。”
纸团,什么纸团?
“你爸爸没有教过你,不要随地乱扔垃圾吗?”叶棠再次重复了这句自己已经说过的话,“不知道前因后果没关系,你们不是要报警吗?可以请‘警察叔叔’,把路口的监控视频调取出来看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苏子沐眼里划过一抹慌乱,她看到父亲脸上的疑惑,骆幸川脸上的似笑非笑,岑砚南脸上的鄙视凶恶,以及赵珍芳至始至终的鄙夷。
她担心警察来了,叶棠真的去叫他们调监控,可是她又不甘心向一个八十七中的辣鸡低头服输,她始终不认为她做错了,明明是老太婆先骂她的!她用很小的声音对她父亲告状说,“是那个老太婆倚老卖老,她骂我没有教养,我才……”
苏晓东头疼不已,赵珍芳说苏子沐没教养,不也是在骂他吗?
他没有跟女儿再说一句话,弯腰捡起扫帚和撮箕,开始扫地上的垃圾,无论是苏子沐扔的纸团还是叶棠倒的垃圾,他统统扫起来,实际上这些垃圾也都混在一起,看不出来了。
苏子沐不知所措站在边上,还端着她自以为的小姐架子,还是苏家的司机上前一步,“老板,我来吧,我来吧。”
“不用,我自己来,”苏晓东让他走远一点。
所有人就看着苏晓东一点一点把这一片的垃圾打扫的干干净净,周围有少数人也是“海纳百川”的业主,他们都认得苏晓东——他是晓东建筑工程公司的老板。
佟言
苏晓东也是一个牛人,年轻时从底层装修工干起,到包工头,开公司,接工程,一步一步做到今天的规模,他的公司主要业务是承接一些更大建筑地产商的项目,类似于分包商。搬进“海纳百川”之后,苏晓东舔着脸跟骆荣诚套近乎,也拿到了零星的骆氏集团的合作项目,尝到了一点甜头。
此时此刻,他堂堂一个老板,竟然拿着标有“a城环卫”字样的扫帚和撮箕,打扫街道,这是多么戏剧性的一幕呀。
苏子沐的脸通红一片,父亲的做法让她感到羞耻,她指望父亲来给她撑腰,可是他却向这几个卑贱的人低下了腰。
苏晓东弯腰扫地,不让别人看到他脸上沉重又深思的表情,他不明白他自闭症的女儿,为什么会如此条理清晰的与他沟通,并不像自闭症病人。而且她整个人精神面貌,与他想象中的也完全不一样,他心里有太多疑惑不解。
不过现在不是他和前丈母娘相见,和大女儿相认的场合。无论他小女儿做了什么,他都应该向赵珍芳和叶棠服软、道歉,他对她们本来就问心有愧!
但是,这一点愧疚可比不上骆幸川在这里带给他的压力。
苏晓东最近正在争取与骆氏合作一个项目,他千方百计的想讨好骆荣诚,隔三差五的去骆氏拜访、送礼、请客,各种方法,他都试过了,眼看胜利在望,他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他扫地、收拾垃圾,实际上是做给骆幸川看的。
况且周围路人太多,很多人都拿着手机在拍视频,保不准这场纠纷视频会被发到网上,苏晓东也是要脸面的人!至于他被踢的这一脚,等他搞清楚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是谁,他再好好教训他!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灰头土脸,就是形容苏晓东这样的人。
一场大戏就这么以奇异的结局落幕了,路人们终于散开,骆幸川也走了,上车前,他又看一眼那个脑袋上贴着纱布的女孩。
她的小名竟然和叶棠是一样的,“糖糖”,是哪个“tang”?而且……她为什么会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现场只剩下赵珍芳和叶棠、岑砚南。
赵珍芳问叶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棠瞅了瞅岑砚南,“你问问他为什么突然冒出来。”
岑砚南的哈欠打了一半,愣是被叶棠的问题呛住,“我路过……”
“我也路过。”
岑砚南“……”
他看到叶棠眼里一抹狡黠。莫非叶棠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艹!
岑砚南竟感到一丝难为情,脸颊诡异的红了,叶棠笑了起来。
赵珍芳也看向岑砚南,她没有笑,很严肃的说,“砚南啊,以后千万不能再对女生动手了。”
这话又训诫岑砚南的意思,
不等岑砚南回话,叶棠也质疑道,“为什么不能动手?”
“男女力量悬殊,男人天生比女人力气大,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会被人看不起的。”
“奶奶,你还是老思想!难道让他站在旁边,眼看着那个女孩欺负你?那我更看不起他!该出手时就要出手,管他对方是男是女!而且我不认为女人比男人差!”
叶棠的语气斩钉截铁,她坚决站在岑砚南这一边,岑砚南心里莫名一暖,无声的扯了扯嘴角,“赵奶奶说的没错,这次是我冲动了,下次我一定注意分寸。”
他向赵珍芳道歉,他不想让叶棠为他和奶奶起矛盾。
他敏感的察觉到赵奶奶的心情沉重、心事重重,她额头上沟壑般的皱纹更深了,眉头也是紧皱的。
岑砚南知道,她的不悦一定与刚才那个自称叶棠父亲的男人有关。他一直以为叶棠的父亲死了,因为他刚搬到福兴巷时,看到叶爷爷和赵奶奶那么辛苦,好可怜,曾问过街坊邻居,叶棠的爸爸呢?
他们都说,他死了。
他信以为真。
看来他还是太天真了。
亲生父亲开豪车住“海纳百川”,亲生女儿住在老破小里。
呵呵……
赵珍芳很烦,她没想到会遇到苏晓东,太晦气了!
小叶棠的母亲叶莹莹刚认识苏晓东的时候,苏晓东已经开设了一家小建筑公司,算是一枚小老板,研究生。
赵珍芳和叶国良坚决反对女儿和苏晓东在一起,因为两个人学历相差太大,苏晓东高中都没有读完就出来打工,在社会摸爬滚打十多年,非常有心计和城府。他们的女儿哪里是他的对手?
奈何叶莹莹被苏晓东的甜言蜜语和金钱攻势迷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门心的要嫁给他,说白了,她是有些拜金,想找个有钱的男友,毕竟住在福兴巷,穷怕了,谁不向往更好的生活呢?最后两个老人也没办法,只能松口,如了孩子的愿。
叶莹莹怀小叶棠的时间很不凑巧,正好在她准备硕士毕业论文最忙的时候,拜金归拜金,她本身性格很要强,事业心不弱,不愿意为了孩子延期毕业,挺着大肚子,每天挑灯夜读,熬夜写论文。
苏晓东一直认为就是这个原因,才会导致叶棠在母体内神经受损,得了自闭症,他把一切责任都归咎于叶莹莹,哪怕这个女人为了生他们的孩子去世。
叶莹莹死了不到半年,苏晓东便有了新女友,然后很快再婚,从此对叶棠不闻不问,赵珍芳再也没有见过他,他也从没有支付给叶棠一毛钱的生活费。
赵珍芳不知道的是,叶棠五岁的时候,苏晓东曾经良心发现,来福兴巷看过叶棠。巷子里的孩子们都在一起玩耍,只有叶棠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盯着面前的石头发呆,眼神呆滞空洞,就像个傻子。一个孩子过来撩她,她居然抬手一个拳头凑到对方脸上,还把对方推倒在地,那个孩子哭得哇哇大叫。
家长们赶紧过来,叶国良和赵珍芳不停的道歉。
看到这个场面,苏晓东转身就走。
他断定这个孩子就是一个拖累,早知道让她死在她妈的肚子里就好了。
苏晓东在车上也想到了这件往事,很沉默。
他猜测他的前岳父应该不在人世了,所以赵珍芳和叶棠过的如此惨淡——赵珍芳做清洁工,扫大街;叶棠读八十七中,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她们都在底层的圈子,穷困潦倒,两个女人想凭自己的能力跳出来,很难。
如今他功成名就,有豪宅豪车,有妻有女,家庭美满幸福。看到自己大女儿和前岳母过的这么拮据,他有些于心不忍。
骆家一直热衷于从事慈善事业,骆荣诚是全国闻名的大慈善家。这两年苏晓东为了讨好骆荣诚,也跟着捐钱给慈善组织,扶助儿童,救助孤寡老人之类的,国内已经有5所以“苏晓东”为名字的希望小学。
苏晓东想,自己能把钱捐给陌生孩子、陌生老人,为什么不帮助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前岳母呢?
“爸爸,那个女混混到底是谁?她…她真的是我姐姐吗?”苏子沐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回去我再跟你细说,”苏晓东的语气有一丝不耐烦,指责她,“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跟别人起冲突?让那么多人看笑话!”
苏子沐的心沉到谷底,她爸爸对她溺爱非常,从来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可是在遇到女混混后,他的态度完全变了。
难道他背着妈妈出轨了?难道女混混真是他和小三的女儿?
苏子沐不停的脑补,越想越惊恐。
苏晓东的妻子徐智慧是全职太太,是a城大学的高材生。她不是小三,她没有插足苏晓东和叶莹莹的婚姻。
不过她和苏晓东仅相识三个月,就闪电结婚,结婚那年,她才刚大学毕业。她没有上过一天班,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伺候丈夫、照顾女儿,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对父女俩体贴入微。工作日早晨她会起得很早,和保姆一起,为全家做丰盛的早餐,丈夫和女儿出门后,她再睡一个回笼觉。
今天她的回笼觉算是睡不成了,司机一个电话打来,丈夫一脸恼火的匆匆出门,搅得她心神不宁。
听到电梯的声音,她连忙把大门敞开,看到父女俩灰头土脸的走出电梯。
“你的校服怎么脏成这样?”徐智慧吃惊道,“哎呀,好臭,”她捂住鼻子。电梯门一开,就是一股刺鼻的臭味!
苏子沐的眼睛红通通的,回家了,她原本想扑到妈妈怀里大哭一场。母亲嫌弃的眼神,令她更加委屈,更加郁闷。
她的眼睛又开始掉泪珠子,嘤嘤嘤,“妈妈,爸爸出轨了!”
徐智慧“!!!!!”
苏晓东“……”
当众扫大街,他够丢人了,他够烦躁了,又莫名其妙的被女儿戴上一顶有罪的帽子,他火气一下子窜上来,对苏子沐吼道,“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长了一颗蠢脑子,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
苏子沐被他吼傻了,呆呆的看着他,她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父亲这么可怕的一面,眼泪愣是被吓了回去。
保姆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你对孩子撒什么气?”徐智慧也恼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苏晓东指着苏子沐,对妻子说,“你问问刚刚做了什么好事,我没有追究她的错,她还好意思反过来倒打一耙,不知道你这个当妈的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一个女儿,被养的飞扬跋扈,无法无天,”苏晓东的怒气从女儿转移到老婆身上,女儿做的不好,都是当妈的责任。
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让徐智慧的脑子嗡嗡的,她声音高八度的尖叫,“你们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再吵?”
于是整个房子总算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苏子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难以启齿了,苏晓东把司机叫上来,客观的给他和徐智慧复述苏子沐到底做了什么。
徐智慧听完,气不打一处来,斥责苏子沐,“你跟一个清洁工较什么劲?!”
苏子沐红着眼睛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该追究的,难道不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姐姐吗?”
“她的确是你的姐姐。”
母亲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让苏子沐的气焰彻底熄灭。
“你爸爸在我之前,结过一次婚,那个女孩是他和他前妻的女儿,就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
闹成这样,赵珍芳还上什么班,她跟领导请了假,带着两个孩子先回福兴巷,看样子,岑砚南今天也不用去学校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一直纠结要不要告诉叶棠有关她父亲的事情;要不要让他们相认?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听完苏晓东和叶莹莹的故事后,叶棠的反应很平静,就说了一句,“哦,原来如此。”
“那个女孩估计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仔细看看,其实你们俩还有一点像。”
“那挺遗憾的,”叶棠对赵珍芳说,“你告诉我,我哪里像她,我去整容。”
在旁边听了一路故事的岑砚南扑哧笑出了声。
赵珍芳也忍俊不禁,“整什么容,你比她好看多了。”
“对,我也觉得你比她好看,”岑砚南深以为然,其实他心里觉得叶棠脑袋破了之后,变得越来越好看,明明五官还是那个五官,说不上来哪里有了变化,或许是气场不一样了吧,比如她用脚踢车门那干练利索的姿态,就让他移不开眼睛。
回忆完自己女儿遇到苏晓东后悲惨的境遇,赵珍芳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她叹了一口气,“一转眼苏晓东都变成大老板了,或许你跟着他,能有更好的生活吧。”
叶棠很诧异,“奶奶,你怎么会这么想?”
老人语重心长的说,“我已经六十九了,我这辈子没有希望让你住进‘海纳百川’。而你父亲却已经住在‘海纳百川’里了,你说过你想搬到‘海纳百川’,如果你跟你父亲在一起,你的梦想不就可以实现了吗?”
赵珍芳一直把叶棠随口这句话记在心里,外孙女的每一个梦想,她都想满足,但这个梦想,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叶棠停下脚步,望着她苍老但依然有神的双眼,“难道你也想让我变得跟那个女孩一样没有教养吗?一言不合,先随地扔垃圾?”
岑砚南哧的笑起来,但叶棠没有笑,很认真的说,“奶奶,难道我看起来是嫌贫爱富的人?你得相信我能靠我自己的双手实现这个‘梦想’,我还能让你也住进‘海纳百川’,至于这位父亲,既然前十九年我们形同陌路,今后我们照样形同陌路,我可不想和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无论多豪华的房子都浑身难受。”
叶棠的话让赵珍芳心里踏实下来,老人脸上的愁云终于散开。
“随你吧。”
叶棠抬手揽住她的肩,
“既然随我,奶奶,你快辞掉清洁工的工作,我养你!”
赵珍芳无奈的笑,“你又异想天开了。”
岑砚南琢磨着叶棠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海纳百川”大厦金碧辉煌的顶端,他觉得她没有开玩笑。
……
目睹苏子沐这场闹剧后,骆幸川忽然没了去学校的心思,前世他和苏子沐在高中的时候,没有多深的交集,显然历史已经被他改变了。
他给自己的班主任王志伟打了一个电话请假。
“少爷,那您现在准备去哪?回家吗?”司机小心翼翼的问,他觉得叶小姐的死讯让他家少爷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难以琢磨。
骆幸川问他,“你知道a城哪家店纹身比较好吗?”
!!!!!!
司机额头上起了冷汗,“抱歉少爷,我不纹身,我也不认识身上有纹身的人。”
新员工进骆氏集团工作之前,都要提前体检,其中有一条纪律要求是,任何人身上不能有纹身。听说这是公司上一任总裁——骆幸川的爷爷规定的,从上至下,一直贯彻至今,老一辈的人比较传统。
司机是个老实人,他一想到纹身,就会联想一些不好的东西,他有些结巴的问骆幸川,“难道您要纹身?”
骆幸川“嗯”了一声,打开手机大众点评,查看全城口碑靠前的纹身店。
眼看阻止不了他,司机赶紧悄摸摸的给老板发微信。他十分不解,十七岁的未成年,家教严苛,一中的优等生,老师们的宠儿,从来没有接触过社会阴暗面的孩子,怎么会想到纹身呢?!
况且骆幸川的容貌气质和纹身也格格不入啊,他无法想象这个孩子身上纹一条龙或者一个大骷髅头是什么效果。
骆荣诚看到司机的微信,也很吃惊,但这几天,他和妻子对儿子都是百依百顺的,生怕刺激到他,影响他的心情,如果纹身能让儿子开心……也没关系吧,一个图案而已,不用那么拘束教条……骆荣诚尽量先说服自己,然后回复司机“他想干什么,你随他的意,我们都不要过多干涉。”
过了一会儿,骆荣诚又发来一番话“糖糖罹难,小川肯定伤心欲绝,总得有发泄的途径,纹身也没关系,不过你得帮我监督一下,千万别让他纹一个大花手臂或者满背的图案,他毕竟才17岁,搞太夸张,学校老师可能有意见。”
司机“……”
他欲哭无泪,老板真是强人所难,他一个司机,哪有能耐左右少爷的决定?要不然他干嘛要给他发微信!
挑剔的骆幸川在大众点评上翻来覆去,总算选中了一家百分之99好评率,且距离这里不远的纹身工作室,工作室的名字叫“阿勇”。
页面上有一个联系电话,他打过去问,“你好,请问我没有预约,现在我可以直接过去纹身吗?”
“你要纹什么图案?复杂的得预约,简单的可以过来,”对方态度很好。
“只纹几个字。”
“那可以,你直接过来吧。”
……
阿勇纹身工作室的地点在棚户区,地址写着福兴巷xx号,到了福兴巷口,汽车进不去,骆幸川和司机前后步行入内。
到达地图显示的地点——一个又旧又小的平房被重新装修过,朋克加暗黑风格,门口挂着一面黑白旗,门口两边放了一对半人高的黑白色俄罗斯套娃,大概和过去镇宅的石狮一个意义,着实与周围居民的破房子格格不入。
现在某些特立独行的年轻人追求复古、怀旧,专门找一些破破烂烂的地方探访,什么废弃铁路、建筑废墟,甚至还把街边晒太阳的老大爷当成道具,摆一些忧伤寂寞装逼的造型。很多人跟风纹身,也是为了装逼。显然,这家店也是走这种风格。
大众点评显示它家生意火爆,但现在店门口很冷清。
骆幸川伸手,摸了摸套娃的脑袋。
他家里也有一套套娃,上等的俄罗斯白桦木制作,从小到大总共9个,每一个娃娃都是俄罗斯艺术家亲手绘制的,形象各不相同,精致、素雅,在底部有艺术家的前签名,这套套娃是叶棠送给他9岁的生日礼物。那年叶棠和父母去俄罗斯度假,在圣彼得堡买的这份礼物。正好9个娃娃,对应他9岁的年纪。
他前17年,17个生日,每年叶棠都会送他一样东西。
这个月月底就是他18岁的生日了,他却再也收不到她的礼物。
前世,骆幸川把这17份礼物存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他家破产、资不抵债的时候,银行查封骆家在国内的部财产,查到了这个保险箱,大家以为里面有什么珍奇名贵的珠宝或者稀世罕见的收藏品,结果打开一看,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这个套娃好看吧,我亲手画的,”一个双手臂都是彩色图案的花臂青年从纹身店里走出来,嘴巴嚼着槟榔,打量着骆幸川身上的校服和他身边的司机,然后他的视线停在司机身上,问司机,“你来纹身呀?有预约吗?”
司机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我纹身。”
“我刚才跟你打过电话,”骆幸川听出花臂青年的声音,他就是接电话的人。
“哦,”花臂青年看向骆幸川,活久见的表情。骆幸川身上的一中校服太显眼了!一中的男款校服没有女款那么鲜艳,是简洁的深蓝色长裤和白色衬衫。如果天气凉了,怕冷的男生会在外面套一件灰色羊毛背心,更冷的冬天,就要穿风衣,偶尔在街上看到成群的一中男学生,总会让人联想到谦谦绅士。
这个男孩更甚,别人是衣服衬人,他是人衬衣服,他本身的气质反而把校服衬得更加贵气,或许因为他站姿优雅挺拔,且长相万里挑一。
花臂青年懒懒的问,“你成年了吗?”
“我这个月底成年,难道你不为未成年人服务?”
“那倒不是,只是你这种未成年,e……即使还差几天,也是未成年,”花臂青年欲言又止,这个少年一看就是“乖宝宝”,花臂青年是一个混混,他没有跟这种“乖宝宝”打过交道,他的客户里也没有这样的人。
今天开张第一单,真是够奇葩的!
“行吧行吧,”他边说,边把两个人请进去。
屋内窄仄,三面墙上从顶到底都贴满了纹身图案,图案大多数黑暗系,光线不好,更显得狭窄,三个人站在里面都觉得挤,司机对骆幸川说,“少爷,我在外面等您。”
“嗯。”
“你店里怎么没有其他客人?”骆幸川环顾四周。
“今天周二工作日,又是大早上的,大家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客人少很正常,你是我今天第一个客人,到了周末,我这地方都爆满的。你看,我有正规的工商营业执照,还有我的老客户写给我的留言条。至于卫生问题,你也可以放心,我这儿纹身用的针保证是一次性的,一客一换,其他工具每用一次都会消毒。”
花臂青年生怕骆幸川觉得自己生意不好,是黑店,各种解释,他说的这番回答也是以前客人经常问的,他都背下来了,自觉的脱口而出,免得骆幸川再东问西问,问多了他也感到烦躁。
“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有质疑你的意思,”骆幸川仰头看墙上的纹身图案。
花臂青年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这个乖宝宝竟会给他一种亚历山大的感觉,他问乖宝宝,“我记得你在电话里说你要纹几个字?什么字?哪种字体?是我设计,还是你自带图案?”
“我自己来写。”
“行吧,”花臂青年从抽屉里拿出一支中性笔和一张白纸,“你坐下来,好好写,手千万别抖啊,我完按照你的字体来纹,你要是写太丑,最后图案也会很丑,这就不是我的责任了,”他继续把丑话说在前头。
“嗯,我知道,”骆幸川握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叶棠。”他想了想,又在汉字下面加了一行拉丁字母“agonie”。
写字和画画是相关联的,骆幸川能画出美丽的画,写出来的字当然也非常漂亮,他的硬笔字体结构坚实,笔力强劲飘逸,顷刻间把一张白纸变成了艺术品。
花臂青年站在他身后,看到他写的内容,第一反应是惊艳他的字,这是他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最好看的字,堪比某些硬笔书法家了!等看清少年写的内容,他更是吃了一大惊,“你认识叶棠?”
骆幸川有些疑惑,“你也认识她?”
看花臂青年的模样,他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和叶棠差不多大,“认识啊,当然认识啊,她家就住我们巷子里,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们可熟悉了!”
听到这,骆幸川知道,这个“叶棠”不过一个和叶棠同名同姓的女孩。
前世骆幸川去美国之后,沾染上许多恶习,吃喝嫖x赌、抽烟酗酒吸du,却没有纹过身。因为他骨子里的确是一个“乖宝宝”,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矛盾。他干净的肌肤,是他对自己在世俗堕落之后的最后一层防守。
但是他刚才听到苏晓东叫那个女孩“糖糖”的时候,心里突然起了纹身的念头。因为那个女孩竟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早已苍凉枯竭的心,出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异动。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很肯定自己至始至终都爱着叶棠,他感到惶恐,他担心自己某一天会把叶棠遗忘。
他要把她的名字纹在心口上。
“不是,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骆幸川摇头,对花臂青年说。
花臂青年灵光一闪,
“哦哦哦,我知道了,你说的‘叶棠’是不是网上报道的那个富家小姐?”他想起来近期新闻a推送的热点内容了。
骆幸川“嗯”了声。
叶棠不是明星,不是网红,她帆船遇难的消息甚至没有上网络热搜榜,但是她身后庞大的遗产,却格外令人关注,新闻标题往往都含有“亿万家产”、“巨额遗产”之类夺人眼球的字眼。
好多网友都留言说,“这么多钱呐,可惜可惜,她居然草率轻易的捐给慈善机构,还不如送给我一点呢!这样我一辈子都不用奋斗啦。”
花臂青年也在网上留了类似言论,当然只是起哄凑热闹。
他想,这个少年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少爷,估计和挂掉的富家女很熟。
把去世的亲人朋友名字纹在身上,追思纪念,没毛病,可是花臂青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仔细看了看“叶棠”二字下面那行拉丁字母,“agonie。”
“这个英文单词没见过啊,什么意思?‘爱过你’?”花臂青年学历高中肄业,英文成绩一塌糊涂,不过他从事纹身行业后,专门报了一个英文培训班,恶补英文。没办法,很多客户都喜欢纹英文,他要是不懂英文,如何跟对方沟通交流?
“它不是英文,”骆幸川说,“它是法文。”
花臂青年拿出手机,打开翻译器,输入这个单词,出来的释义是“末日、痛苦、终点”。
这么丧!这么黑暗!这么可怕!
年纪轻轻的,这么诅咒自己好吗?
花臂青年觉得还不如纹个骷髅,或者被一个钉在十字架上耶稣。不过读音,的确是“爱过你”诶……难道这个未成年对富家女有什么……
客户的选择,他无权置喙,他问骆幸川,“黑色的字?”
“嗯,黑色的。”
“纹在哪里?”
骆幸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流弊!流弊!
花臂青年开了眼界,表面看起来的“乖宝宝”居然这么叼,那个叶棠好像都快三十岁了吧,他把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女人名字纹在胸口……算不伦之恋吗?
花臂青年脑子里开始yy姐弟恋的内容,“汉字和字母你要多大面积的?”
骆幸川又比划一下,“大概这么大。”
“ok,2个汉字,1个200元,6个字母,1个100元,一共1000元。”
骆幸川点点头,
交易成交。
花臂青年开始调染料,“你把衬衣整个脱掉,免得等下纹身的时候,染料沾到你的校服上,这么白的布料,洗不掉的。”
等他弄染料,转过身,骆幸川已经果了上半身,他的眼睛顿时受到了冲击。他也是十六七岁就开始在自己身上纹身。那时他家里穷,没有什么钱,他只能找那种地下不正规的纹身店,后来他高中没读下去,出来找不到工作,无所事事,便半路出家学习纹身。
今年是他做纹身师第十个年头,他的手艺是真的不错,会画图案,会写字,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艺术家”,对美有一定的鉴赏能力。
这个少年的身体无疑是美丽的,他还小,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肌肉纹理,看不到赘肉,比例极佳,匀称的恰到好处。他雪白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仿佛在散发着莹莹白光。这么干净的孩子,还没有被世间的污秽沾染过。花臂青年有些不忍,“你确定要纹身吗?”
“嗯,就纹在这里,”骆幸川指了一个更准确的位置,是他心脏的位置。
纹身刺针刺破皮肤,一颗血珠溢出来,花臂青年说,“有点疼。”
骆幸川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道,“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