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措辞是冷冰冰的礼貌,然而却暗含警告之意。
“坚持”是漂亮的说法,“注定没有结果、只会让人感到困扰的坚持”,本质上其实是“纠缠”。
实际上,在段寒的判断里,今天的会面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这位钟小姐哪里能够纠缠段寒的老板呢?
段寒明白尹勋的用意。
老板只是不想钟小姐去纠缠海德格尔现在的主人,因此给了一个警告。
至于这份警告,钟亦烟是否接收到,又听进去了几分……
段寒望着女孩狼狈离开的背影,叹息一声。
今天是钟亦烟自出生以来,经历过的心理落差最大的一天。
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不过如此。
她想不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残忍的人?给了她希望,又残酷地打破。
车内。
后座上的钟亦烟不自觉抓紧了手拿包,娇贵的小羊皮经不起蹂躏,皱成一团。
稍稍冷静后,钟亦烟却又想起,尹勋的助理说,那把名为海德格尔的大提琴对于那个冷漠的男人而言是家人的存在,那么,这么重要的大提琴,为什么……会在黎绯手里呢?
黎绯总是和尹薇形影不离,大抵是黎绯央求着尹薇从尹勋那里借来,尹勋没有办法拒绝妹妹的请求,毕竟比起一把没有生命的大提琴,尹薇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可是钟亦烟分明几次遇见,在一公结束之后,偶尔黎绯还是会拉那把大提琴,说明她没有把大提琴还给尹勋。
简直……不要脸。
钟亦烟回到《闪耀的你》训练营,下了车,带着一腔转移的怒火,直奔黎绯所在的舞蹈教室。
门并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
钟亦烟毫不费力便推开了后门,舞蹈教室内此时此刻的情景,闯入她的视野——
从市中心的cbd回到临近海滨的节目组场地,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倾泻一地,整间舞蹈房漂浮着灿金色的绚丽光影。
落地镜前的地板上,坐着美丽得让人产生幻觉的少女——尽管钟亦烟对黎绯厌恶至极,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少女美丽得宛如梦幻的泡沫。
黎绯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更加增了这份美的冲击。
——像是深海中诞生的小美人鱼。
钟亦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那些都是汗水。
汗水从少女苍白的脸庞滑落,明明这是个孱弱的孩子,但是却能从中感受到某种坚定的力量。
对方应该已经泡在舞蹈教室里一整天了。
钟亦烟难以置信。
训练营和市中心相隔甚远,为了赶上第一场预约的发型师,她是凌晨出的门!
十几个小时!
再加上这种出汗量对应的练习强度……
她难道是不间断,没有休息过吗?
她难道……是疯子吗?!
钟亦烟震惊。
一心兴师问罪的她,在直面少女的一瞬间,竟然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她的视野里看见了第二个人。
钟亦烟瞪大了双眼。
因为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逼得她一再放下身段,去乞求他的垂怜,却残忍得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她的那个男人。
在黎绯的身前,总是神色淡漠的男人脱去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
夕阳的碎金映着那宛如雕塑的英俊脸庞,柔和了那过于冷漠的线条。
尹勋的眉是微微蹙起的,却不属于钟亦烟过去见到的不耐,而是透着她所陌生的柔软情绪,是担忧,是珍重。
珍重什么?
钟亦烟只觉得茫然。
这里有什么值得珍重的东西吗?
或许是由于西装裤硬面料的限制,男人采取的是单膝下跪的姿势。
——钟亦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否则,她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么高傲的尹勋,会对那个一无所有的卑微的少女单膝下跪。
哪怕找出了这样的理由,钟亦烟也觉得大脑空白一片,无法思考,甚至是有些窒息,不断起伏着的胸膛沉闷而痛,呼吸困难。
这样的姿势由这个男人做来也是好看的,优雅的,甚至是矜贵的。
并不见卑微,却也无法改变这是下位者的姿态的事实,而他好像也没有试图掩盖,而是坦然地将那个坐在地上,汗流浃背、神态是虚脱的苍白狼狈的少女,置于了上位者的角色。
——等一等,黎绯狼狈吗?
在看到尹勋之前,或许钟亦烟还能够走过去,毫不留情地奚落对方。
可是现在,钟亦烟突然意识到,在这里,真正狼狈至极的,只有她这个闯入者。
身心都是狼狈至极。
这一瞬间,钟亦烟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个东西破碎的声音。
无比清晰,碎得彻彻底底。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缺、自认为能够拥有一切的人来说, 最大的打击是什么?
从小到大,钟亦烟想要什么, 都会有人送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