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1)

见林铎不言,他顿了顿,揶揄道:“难不成是怕她对我存着什么旁的心思?”

林铎饮茶的动作微滞,稍稍撇过眼,“我看她与阿铮走得也近,或真有那般打算,不得不防。”

“兄长还在乎这些?”魏子绅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似笑非笑,“兄长是怕我和阿铮被她蛊惑,还是怕她……落入我们手中?”

林铎骤然看来,肃色道:“你怎也学会了浑说,她可是个寡妇!”

是啊,她可是个寡妇……

魏子绅看着眸色沉冷的林铎,也不知这话他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同自己说。

可他兄长自己的事,他终究不好插手,还是由他自己想清楚为好。

他不再继续调侃林铎,稍敛了笑,复归几分正经,“兄长莫动气,我也不过玩笑,今日兄长不来,我也是要去寻你的,先头你让我调查的京城之事,有了消息。”

魏子绅拿出收好的信笺摆在林铎面前,“想来兄长也清楚,他们当不可能平白给你下药,大抵是想达成什么目的,比如以你毁人清白为名,令你不得不娶,那他们安排的大抵不是什么婢子,应是有身份家室的女子。”

这猜想同林铎的一般而二,他明白他们如此做的缘由。因那事发生前一阵,京中盛传陛下想将九公主许配予他,不管传言真假,那厢当是急了,毕竟九公主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若他尚了九公主,便等同于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他们自是得毁了此事。

魏子绅继续道:“那日,镇国公府设宴,前院邀的是男客,后院则是女客,因是夜宴,不少参宴的闺秀都留宿在了镇国公府。此番我命人去查,这些留宿的姑娘中,剔除掉那些隶属于太子阵营的,剩下的便是这几位。”

先头因着林铎对此事并不大关心,故而魏子绅更侧重于调查下药之人,而对那晚的女子有所疏忽,但看林铎复又关心起此事,方才多上心了几分。

林铎盯着纸面,信中所列的共有六人,家世各有高低。

“前四位女子,而今已然出嫁,待字闺中的唯有最后两人。”

林铎将视线瞥向最末端,便见纸上写着。

太常寺典簿穆致诚嫡女穆兮筠。

庶女穆兮窈……

摇摆

“这穆家嫡女说是因着眼光太高,而今耽误到十九岁,仍是未敲定婚事,至于那位穆家庶女……”魏子绅低叹道,“听说之前有过一桩婚事,但因着她身子不好,最后没成,在京郊庄子上养了几年,两个月前香消玉殒了。”

林铎读着信上所书,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魏子绅迟疑片刻,问道:“兄长可需再查下去,将这六人逐一调查,兴许还能查出些眉目。”

听得此言,林铎放下手中信笺,垂眸思量半晌道:“罢了,不必再查了。”

他本就是一时兴起,若那女子已然成亲,他贸然调查,只怕毁了她如今平静的日子。

三年前那日,她走得很慌张,兴许真的只是误入那厢设的陷阱,既得并非她所愿,也无意让他负责,他自也该忘却此事,权当没存在过。

这般,或对谁都好。

军营灶房。

穆兮窈打魏子绅那厢回来,便见一熟悉的身影踟蹰在灶房门前。

她认出那人,上前唤道:“程焕小哥。”

那人转过身来,被人撞见似有些不好意思,冲穆兮窈赧赧点了下脑袋。

“程焕小哥可是来吃饭的?”穆兮窈问道。

程焕迟疑了一瞬,才低声问:“这个时辰,是不是没有饭了?”

这叫程焕的士卒每回操练罢,都要自个儿再练会儿枪,还常是忘了时辰,这厢都分完饭了才姗姗来迟,穆兮窈已然遇着好几回了。

“里头尚且还有一些,你等着,我给你拿。”

闻得此言,程焕愁容顿散,“那便麻烦你了。”

穆兮窈回以一笑,转身入了灶房,士卒们平素操练辛苦,胃口也大,其实压根没啥菜剩下,今日仅剩的那些也是帮厨们留给穆兮窈的,她还未用过饭呢。

但想着不能让那程焕饿着肚子参加午后的操练,穆兮窈便拿了一个窝头,将剩下的菜统统盛进碗里予了他,反正她胃口小,吃一个窝头也足够顶饱。

程焕接过碗,同穆兮窈连声道谢,穆兮窈摇摇头,“小哥往后还是早些来吃饭的好,毕竟也不是每回都有得剩的。”

“嗯。”程焕点点头,正欲寻个地方吃饭,却觉肩头被人重重拍了拍。

“我说瑶娘,这小子对你态度这般好,你可是有什么秘诀,不若教教我。”林铮骤然出现在程焕背后,勾住程焕脖颈。

穆兮窈眼见方才对她彬彬有礼的程焕骤然黑了脸色,肩晃了晃,似是对林铮这般举止有些不满,甚至于恼怒。

他似乎还真的挺讨厌这位二公子的!

“哪有什么秘诀啊。”穆兮窈笑起来,“只消二公子平素不寻程焕小哥的麻烦,想来他定是对你毕恭毕敬的。”

“我哪是寻他麻烦,只是想同他较量枪法罢了。”林铮显然不同意这般说法。

程焕却是冷言冷语道:“蒙二公子看重,但属下枪法拙劣,实是不堪为二公子对手,若再像上回那般伤了二公子,便不好了。”

穆兮窈闻言暗暗转了转眼眸,飞快地接话道:“上回确是凶险,但亏得二公子身体康健,恢复得也快,奴婢那日无意瞧见二公子胸前有那般长一道伤口,可是战场上所致?”

“是啊!”林铮说起这事,便颇有些滔滔不绝,“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萧军突袭,我与兄长一道出城抗敌,不想被十几人围攻,还挨了那么一刀,险些没了命,但幸得我皮糙肉厚没死成,还强撑着帮兄长砍了那主将的头颅呢,就是因着那一战,萧国元气大伤,这几年可是安分了不少,我这血也不算白流……”

林铮言语间颇显得意,却是对受伤一事毫无在意,他讲得眉飞色舞,自是没发现程焕在听得这些后,悄悄瞥了他一眼,稍敛了面上的嫌弃与恼怒。

而穆兮窈,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下,她可以确定,二公子林铮并非岁岁的亲爹!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下一时间感受颇有些微妙,不知该说是失落,还是轻松。

她可以接受他是岁岁的爹,但其实心下实在难以将林铮与那晚和她缠绵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待林铮言罢,穆兮窈顺势接过话茬,“侯爷和表公子也上过那么多回战场,想必同二公子一样,或多或少,也受过些伤吧。”

“那是自然。”林铮道,“我兄长和我表兄领兵在前,且早我几年上战场,身上怎会没点伤,落下的疤只怕比我还多呢。”

果然……

穆兮窈秀眉蹙起。

以疤印认人实是不大可靠,若安南侯和那魏子绅胸口皆有三年前便留下的旧疤,她又该如何辨别呢,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还记得那疤具体的模样形状。

其实,想知道岁岁的爹是谁,有个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她直接去坦白此事,不管有没有弄错人,想来最后都会水落石出。

可这样一来,她必然会失去岁岁,不论是安南侯府还是魏家,绝不可能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

穆兮窈只觉一阵头疼,甚至心下又开始摇摆,寻到岁岁的爹有那么重要吗?也许凭她一人撑一撑,亦能将岁岁好生养大。

隐觉

忙过了五日,好容易逢着休息,穆兮窈没有出府,带着岁岁去了将军府灶房。

徐婶帮着看顾了岁岁那么多日,穆兮窈本想拿些钱给她以表谢意,徐婶却是不要,道她也不易,自己留着便是。

穆兮窈心下过意不去,趁着今儿有空,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来帮徐婶干活。

这厢的几个婶子都认识穆兮窈,也都对岁岁喜欢得紧,看岁岁坐在小杌子上不吵不闹,直夸她乖。

在将军府这一月多,岁岁每日都有饱饭吃,眼见着便长高长胖了些,小脸有了肉,是愈发可爱喜人了,几个婶子都忍不住拿出吃食,往岁岁手里塞。

坐着洗了会儿菜,穆兮窈远远见一人往这厢而来,待走近了,才发现是那暂时替代裘大厨拉车的方成。

这方成本就在府中做活,故而常是清晨送完了人便返回来,晚些时候再去接她们。

“方大哥。”穆兮窈唤了他一声。

“唉。”方成应罢,笑嘻嘻道,“好巧,瑶娘你也在这儿呢。”

“是啊,今儿不必去军营,便来这厢坐坐。”

方成点点头,一时间局促地揉搓着双手似是不知说些什么,直到余光瞥见坐在那厢的岁岁,才道:“这是你的女儿?”

“嗯。”穆兮窈转过身,“岁岁,唤方叔叔。”

岁岁放下手中的吃食,口齿不清地唤道:“方叔叔……”

“唉,真乖。”方成连连夸赞,略有些笨拙地又同穆兮窈聊了几步,便从灶房提了桶热水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在一旁看戏的几个婶子便凑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穆兮窈,其中一人谑笑道:“瑶娘,让我瞧着,这方成怕不是对你有些意思,左右他也还没成家,不如你便嫁予他得了。”

“婶子莫玩笑。”穆兮窈道,“人方大哥不过同我打声招呼罢了,并无旁的意思,再者我也没有再嫁的打算。”

听得此言,几个婶子显然不大赞同,语重心长地劝她:“瑶娘,你还年轻,不若再找个男人,一个女人孤孤单单的,还带着个孩子,日子终究苦了些。”

穆兮窈明白她们是好意,但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她从未想过这些,她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有岁岁平安康健地长大。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对于几个婆婆和阿娘说的什么“再找个男人”,什么“再嫁”,岁岁尚且还听不懂,她吃饱了小点心,就觉有些无趣。

她告诉阿娘想去侧门那条巷子玩,见阿娘同意了,便扑腾着两条小腿去了那厢。

那些孩子们今日仍在巷子间戏耍,见岁岁过来,却是没理会。

倒不是他们不喜欢岁岁,只是阿旺是这里的孩子王,他带头孤立岁岁,他们也不敢搭理,生怕往后没人跟自己玩了。

岁岁见他们不理自己,心下有些难过,但她向来不喜欢厚着脸皮硬凑上去,想了想,便去树下捡了根树枝,坐在最低的那节台阶上,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阿娘回来后,夜里总会教她写字,写的不是旁的,是阿娘的名字。

岁岁还是头一回写字,娘的名字好难写,她总是记不住。

她像画画一般,一笔一笔在地上描,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艰难地写完第一个字,方在第二个字上动了几笔时,她忽觉一人坐在了她边上。

她抬起脑袋看去,便见一张笑意温润的面容,岁岁眨了眨眼睛,“糖葫芦叔叔……”

魏子绅不想这小姑娘还记得自己,一阵子不见,小姑娘的脸生了肉,圆润了一些,眉眼是愈发好看了,“你还会写字呢,在写什么?”

岁岁:“娘的名字……”

他垂首去看地上歪歪扭扭的笔画,认了好半晌才勉强认出那字来。

穆什么……

还不待魏子绅问,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岁岁”,他折首看去,却是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