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林元瑾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分明已经成亲,却好似未婚的少女许久未见心上人般一时之间难以自抑。“太子妃。”崔夷玉点了点头,平淡的脸上难得显出无奈的笑意,目光悄无声息地扫过她背后的人,朝她伸出了手。作为太子妃而言,林元瑾的情态并无错处,半月未见夫君欢喜一些再正常不过,但崔夷玉分明看到了她前后过于明显的变化。崔夷玉已不止一次因她而苦恼自己过于敏锐的洞察力。她的眸中如落了星子,温暖的光辉包裹着她的发丝,每一缕都浸润了喜悦。林元瑾高兴的不是再见到她的夫君,而是他。但她忙不迭俯腰走进马车,却并没有搭上崔夷玉的手,只是克制地坐到他的正对面,笑容拘谨。像是有无形的锁链勒住了她。马车帘随着林元瑾的进入而落下,遮蔽了外界的日光,随着几声喝声,马车开始移动。“半月未见殿下,臣妾甚是想念。”林元瑾轻声,好似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夜长梦多,常见殿下身影,如今殿下身体康复,臣妾方能放心。”她之前还在提心吊胆怕太子病体大好、一时性起,如今见到了崔夷玉,才真是松了一大口气。真心实意地祝愿太子一辈子体虚。无论如何,这趟秋猎林元瑾可以安下心了。崔夷玉好似想起什么,眉眼间闪过一瞬的不自在,迅速垂下眼遮掩过,伸手摆弄着茶具,轻声:“秋山乃皇家猎场,其中豢养动物大多性温,但并非没有杀伤力,太子妃还当多加小心。”更何况,猎场作为事故高发之地,最危险的从来不是动物。想到这里,崔夷玉的眼眸深了深。注意到林元瑾没有回应,崔夷玉困惑地看过去,蓦然触及到她信赖到堪称孤注一掷的目光,瞳仁一颤。“殿下会保护我的。”林元瑾笑容明媚,声音亲昵而笃定,好像肩上压着的担子一轻,身上多了些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活泼。崔夷玉澄明的眸中映照出她的模样,半晌未动。她不知道,崔夷玉是看着她缓步走出府邸的。少女脊背挺直,步伐平稳,被簇拥着走来,好似仕女图里走出的礼仪范本,眉眼的笑意、嘴角的弧度,都规整而精确。如若不是他,林元瑾会是一位完美无缺的太子妃。“自然。”崔夷玉平静地回答,指节一动,轻轻推了下温度正好的茶杯。不管是以现下假冒的太子身份,还是以太子暗卫的身份,他保护太子妃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却不想,林元瑾伸手贴住茶杯,却并没有拿起来饮用,反倒是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在木案上写起了字。水珠在她指尖汇成流畅的线条,形成了四个字。——太子何在。崔夷玉定定注视着这个问题,脑中闪过思绪万千。茶水写字很好,哪怕是纸笔焚烧后也会留下痕迹。原则上来说,他并不该透露太子去向,可若真要论起来,他都不该让太子妃发现他这个替身的存在。若太子得知林元瑾早知晓真假太子之分,只怕两人性命都不保。某种程度而言,他与太子妃算是乘坐在一条船上的人。这个问题就像一把钥匙,回答与否都会表明他的态度。崔夷玉犹豫,因他不知他回答之后会发生什么。这般,对太子妃好吗?他漆黑的眼眸透着迷惘,鲜少踌躇不决,因不可预知的关系,难得陷入了沉思。林元瑾写下字后就放下了手,若崔夷玉不回答,过一会儿茶水就会因旁边的热炉而挥发。她并不是在逼问他,只是单纯想与崔夷玉说些话。如果不交谈,只是静静地坐着也很好。马车外偶有人言谈论之声,哪怕是附近的守卫也不敢靠近听太子夫妻间的对话。但没有守卫窃听,也有隐匿于暗处时时关注着他们的其他暗卫。就在林元瑾以为崔夷玉不会动的时候,他缓缓抬起手,宽敞的袖口略微滑下,露出他皎白的腕骨,指尖碰了碰茶水,迅速写下一个“府”字。写完之后,崔夷玉抬眼看向林元瑾,目光碰触之际,手腕不自觉地一颤。刹那之间仿佛有电流蹿过他的手腕,这般背着旁人的隐匿对话如有暗通款曲之嫌,逼着他收回手。还是回答了。崔夷玉肩背略松,有些放纵后的颓靡,毕竟思及林元瑾进马车时的克制,最终还是将选择权交了出去。他相信太子妃。“那殿下这七日都会与臣妾一同吗?”林元瑾知晓答案以后声音都轻快了些,手指不停,二话不说写了个字。崔夷玉看到之后呼吸一促,视线如被灼到,烫得他眼尾和耳垂彤红,下颌到脖颈明显绷紧,想尽力克制浑身的不自在,但都难以逃开。
太近了。马车内封闭的环境,桌案对侧的少年少女连每一下呼吸的起伏都听得一清二楚,再近些都要能听到胸口的心跳。崔夷玉眸光闪烁,只能垂着眼,强迫自己去看桌面那个分明简单无比,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无比露骨的“演”字。要演什么,二人都心知肚明。少年低低地应了声,短短单字,却仿佛浸润了万千心绪。“嗯。” 误会“饮些茶?”崔夷玉眉头微蹙,将干净的茶杯递到林元瑾眼前,却见她苍白着小脸摇了摇头,抿起唇,一副滴水不沾的模样。马车长途跋涉,其中辛苦自不用说。刚上马车时还好,过了两个时辰,林元瑾的脸色就愈来愈差。林元瑾前世坐公交车里都会晕车,更遑论古代一离开官道就颇为坎坷,马车平衡性又不够好。她难受地倚抱着身旁的软枕,一言不发硬撑。可若硬撑,就要撑七日。崔夷玉思忖了下,低头在马车里的木柜里翻找起来,除开香料、吃食、软垫,在疑似妆奁里找出了一盒薄荷油。幸好张嬷嬷准备周到。“太子妃。”崔夷玉坐到林元瑾身边,将薄荷油的盒子递给她。林元瑾闭着眼恹恹地不动弹,好似伸个手都要她不小的力气,还不如就让她这样趴着。崔夷玉沉默片刻,看着她脸色越来越差,最终还是打开盖子,扭过身,指尖揉出薄荷油,按在了她的额穴处。指尖碰到她的穴位,肌肤相触,他腕骨一顿,才轻轻揉搓起来。林元瑾“唔”了声,缓缓睁开眼,正对上崔夷玉的目光,左右一看,发现他弯折着腰肢,只怕不舒服。“可曾好些?”崔夷玉蹙着眉,极轻地开口,呢喃声只有两人听得到。林元瑾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在额侧旋转。许是被磨过,少年的手指只剩下轻微的茧,薄荷油的清凉与他指尖的热意交融,透着沁人心脾的气息。林元瑾注意到眼前近在咫尺的腰肢略微动了动,似在忍耐这个姿势带来的不适,缓缓眨了下眼,抽出身下压着的软枕,侧身枕在了他的腿上。因为挪动身体,她微松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颈,如同不自觉向猎人袒露弱点的猎物。崔夷玉如被泼了一桶冰水,迅速凝固在原地,嘴唇紧闭,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盯着林元瑾,不敢挪动分毫。他身上霎时充斥着极强的矛盾感。这个姿势确实方便崔夷玉照顾她,只要他们谁都不出声,暗卫窥不见马车里,无人会知晓这小小一方天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何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此时非彼时。崔夷玉已然说不出让她醒来就忘了的话。如何能忘?林元瑾忘不了,他难道就能忘得了吗?崔夷玉看到林元瑾同样望着他,眸光中除了一如既往的信赖,还有些小心翼翼,仿佛只要他露出分毫芥蒂,她就要退回远处,划清界限,继续忍着难受,装什么都没发生。……算了。崔夷玉闭上眼,又重新睁开,放下手,指腹重新贴到了她的额侧,不轻不重地揉着,垂着的眼底透着些自暴自弃。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林元瑾自己难受,还顾忌他侧身不舒服,愿意将礼法置之度外,枕到他腿上,崔夷玉难道能不知好歹地落她颜面吗?感觉到崔夷玉挣扎后的妥协,林元瑾闭上眼眸,任由他的指尖一下下点在她头上,嘴角也勾起,好似没再那么难受。那双抚过无数枪戟、夺人性命于无形的手,如今细细地抚慰着她的神志。分明熏香相同,但少年身上透着与太子不同的清冽气息,底子里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贵感。林元瑾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没过多久,她不自觉地蜷起身子,如幼鸟归巢,找到了安心之所,就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她睡觉时很乖巧,骨子里的不安却会悄然显露出来。崔夷玉眼见林元瑾手臂不自觉地环上他的腰,头贴着他的腹部,脊背下意识绷紧,只将自己当个枕头,放缓呼吸,端坐着望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崔夷玉初次有惧意,怕怀中的柔软少女再紧贴着他,哪怕只是衣物轻轻的摩拭,就能让他如扼咽喉。但他显然没料到,先动的并非是睡梦中的林元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