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坎坷,哪怕是再精明不过的车夫也无法避免,马车的滚轮在路上一上一下,马车也紧随着颠簸不断。崔夷玉眼疾手快地托住林元瑾的后背。谁知下一刹那,马车遽然一震。失重感猛地传来,林元瑾迅速睁开眼,刚醒来大脑空白,慌了神,以为自己没稳住要撞到一侧的木板上,惊呼一声,腿一曲,手胡乱朝周围抓去,依稀间抓到了一团滑腻的布料。身旁传来少年闷哼一声,一双手稳稳地将她捞坐起来,扶住她纤薄的腰背,先让她坐稳。因为睡姿不好,林元瑾两条腿麻了大半,难以动弹,只能靠身下的崔夷玉先行支撑着。身…下?林元瑾迷茫地低下头,对上崔夷玉精致的眉眼,才想起来他一直在她身侧,自然不会让她出事。林元瑾刚放下心,垂下的眼瞳一缩,赫然发现崔夷玉身上原本齐整的衣衫被她往下扯了一大截,连雪白的里衣,都在往下坠,露出他漂亮的锁骨。她脸红了个彻底,都没顾上两人的姿势,慌乱之下将崔夷玉的衣服往上拉,正准备道歉,马车外突然传来张嬷嬷担忧的问候。“方才车轮里搅进了石块,难免颠簸,殿下可有碍?”林元瑾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下,耳畔传来人踏上马车前“咯登”的脚步。她心跳陡然加起速,手里抓着的衣襟攒出了扇形的褶,怕弄出大动静显得掩耳盗铃,竟就僵持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还未等林元瑾脑子反应过来,一丝天光小心却直接地穿过了车帘。“没,没有!”林元瑾没意识到在过度的紧张下,简单的字都说得几近破碎。张嬷嬷愈发担忧,怕自己那不愿麻烦他人,连划伤了都不当回事的太子妃宁愿强忍着,也要在太子面前嘴硬说无碍。张嬷嬷对着太子妃说希望他们夫妇琴瑟和鸣,也希望这一路两人关系能缓和,但她也知道,太子对太子妃远不像之前皇帝所想,如今就怕太子无情,糟践了林元瑾。她故作担忧,手轻轻撩起了车帘的一角,眼神精准地落到了车里,目光滑过打翻在地的茶杯、桌上奇异的水渍、躺在地上的金簪,迅速注意到了两人此刻不寻常的姿势。只见林元瑾脸颊绯红,呼吸急促,发髻早已拆了个精光,如瀑黑发垂落在背后,双膝张开抵在两侧。正对着的崔夷玉是面不改色,但耳垂通红,也透着不自在,紧扶着她腰的手隐见青筋,凉凉地看过来,好似警告。只是肩膀处的凌乱透露出两人此刻的不一般。分明衣服都穿在身上,气氛却充斥着糜烂的旖旎。“哎呀”一声,张嬷嬷倏地放下车帘,笑容掩饰不住地挂到了脸上,连忙讨饶,“是老奴耳背,搅扰了两位殿下歇息,无事便继续上路吧。”说罢,张嬷嬷提醒车夫路上走得安稳些,别跌伤了贵人身子,这才眉开眼笑地下了马车。好事将近,她也有话能向皇帝交代了。而马车内,不自然的呼吸交错。林元瑾只能靠崔夷玉的肩膀维持平衡,局促地看向他,无声地启唇:“我……对不起。”她无意在马车里演戏,也不是想让张嬷嬷误会,更不是刻意轻薄崔夷玉。膝盖隔着布料抵在木板上,马车行进颠簸,难免摩擦得泛痛,林元瑾不敢动弹,生怕挨得更紧,却又控制不住发颤。哪怕隔着重重衣物,林元瑾都能感觉到身前身躯散发着的热意,锋利之下带着潜藏的侵略性,让她脊背不由得发麻。她仿佛懂,但更多的是稚嫩的迷茫。崔夷玉迅速调整呼吸,声音喑哑而生涩,说了句“莫怕”,骨节分明的手隔着柔滑的裙摆扶住她的膝盖,让她慢慢合拢发麻的双腿,再抱着她坐回到身侧。他动作克制而疏离,尽可能少地触碰到林元瑾。奈何接受者同样问心有愧。林元瑾羞赧于方才被人看见还误会,在他臂弯里乖巧如同被挂着线的傀儡,等头被崔夷玉扶着贴到他肩侧靠着,才缓过神来。“还难受吗?”崔夷玉问。“现在,还好。”林元瑾低着头回答道,垂下的眼只看得到他织金玄色的袖口,刚刚还在她额肩揉搓的手将薄荷油放好。崔夷玉思忖着开口:“方才是我思虑不周。”两人挨得极近,只出气声,旁人便听不见。马车里为防撞,处处搁着软垫,可仍放了不少东西。崔夷玉既碍于礼法与身份,又愧于心中本不该存在的贪痴,想与太子妃保持距离,却反倒让她于睡梦中受惊。他时时盯着林元瑾,算计着马车的运作,知晓什么时候以何角度出手能保护好她,却没料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遇到不同寻常的动荡会有反应。林元瑾一慌,崔夷玉又不敢下重手去锢她,才导致了这堪称荒唐的局面。“方才的意外太子妃也不必介怀,左不过都要演戏,或早或晚都会有。”崔夷玉见林元瑾的手指缠着手指,低头好似自责,平淡宽慰,“张嬷嬷误会,于你于太子都是好事。”崔夷玉隐忍地吞咽了下,让冰冷的字据强压下他燥热的念想,蔓延到脖颈的绯意也缓缓褪去。只怕秋狩这一路,这样的误会还多得是。林元瑾睫毛一颤,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嗯”了声,嘴角弧度不变,只是方才还藏着少女心事的盈盈水眸变得空洞,漆黑的眼底透着难言的阴郁。太子。
她的唇齿间摩拭着这象征着权利的两个字。可是太子把你送到了她的床上呀。 教导日丽风和,满目青山。秋山猎场辽阔非常,郁郁葱葱的林木间扎出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帐篷,放眼望去如金色山脉上绵延出一条白河。围场之上,以皇帝为首,皇子、武官在其后雁形排开,均着软甲长弓,气氛肃穆,似在举行祭祀仪式。林元瑾于其他女眷一同站在不远处的台子上,注意力却不在身旁香云缭绕的女子身上。但她没心思理会旁人,多得是人想试探她。突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夹杂着娇嗔的喧哗声。“太子殿下年少英武,英姿勃发,定能拔得头筹。”一道利落的女声响起,言语间竟透出些自豪。话音刚落,猎场上就传来汹涌的喝彩声。少年挺坐于马背上,箭篓里赫然只少了一支箭,拾猎物的侍从拿木板车拖着一头鹿过来。曜光落在他淡然的眉宇间,尽显龙章凤姿。“不错!”皇帝拊掌称赞,将手中的长弓用力掷给了崔夷玉,玩笑道,“年轻气盛,也让太子妃看看你的能耐,若是丢了脸,今夜宴席,朕的儿媳可要饿肚子了!”“父皇说笑。”崔夷玉接住那把重弓,肩背的线条因用力愈发紧实,目光顺着看向看台,遥遥一望,恰好对上林元瑾的目光,收回视线,言语间是笃定的从容,“儿臣定不辱命。皇帝注意到了二人默契的对望,觉得太子回心转意,心中对他不妥行径的诟病少了几分,满意地说:“甚好!”说罢,皇帝大手一挥,示意李公公:“朕见不少女孩儿身着骑装,想是巾帼不让须眉,莫要让她们拘着,尽管大显身手!”“喏,老奴安排着。”李公公弯腰领命,抱着拂尘便慢慢悠悠底往看台而去。他这一走,不巧正撞见了贵女间的对峙。“大婚之前,我们都不知究竟是何女子能配得上太子殿下。”蓝衣女子笑着开口,美眸一掀,意味深长地望着林元瑾,“怕是要文能通诗词歌赋,武能上马骑射,与太子殿下并驾齐驱,才能得了殿下青眼。”要知在太子大婚前,多得是人不知林琟音还有个妹妹,哪怕知道,也不过多增一个闲谈时贬损的笑料,却不想这场无硝烟的角逐,竟让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夺走了冠冕。后院不知君主之心,只当林元瑾是傻人有傻福,结果宴席结束,转头命妇们归家,就告知太子妃与传言相差甚远。就此,林琟音便成了让雁啄了眼的笑料。林元瑾感觉到明显的敌意,好奇地偏过了头。面前站着两位女子,身着一红一蓝的戎装,许是自幼养尊处优,明艳不可方物。“太子妃出阁之前深入浅出,虽未尝见面,但想必也是才貌双全之人,为何如今却一袭裙装,不能于猎场一较高下?”蓝衣女子继续说,面上笑意盎然,隐着却是咄咄逼人。林元瑾的眼神蓦然古怪了起来。“殿下方才望着这边,也不知是谁有这个福分。”蓝衣女子在身旁人耳畔轻声调侃道。“你与她废话什么。”红衣少女面颊一红,脑后的细长马尾甩开,瞥了林元瑾一眼,不以为然地抓紧马鞭,看向走来的李公公。她盼着讯,脸上的索然无味一收,笑着正准备开口。林元瑾眨了眨眼,先开了口:“本宫愚钝,自幼体弱,确实从未涉猎过骑射之艺。”却未曾有她人所想的羞愧之态,反倒落落大方地轻笑起来,转眸看向匆匆而来的李公公,“几日不见李公公,倒是有事想请教。”李公公脸色大变,当即先行礼,抑扬顿挫地开口:“诶!殿下言过了,老奴如何担待得起!”“本宫只是好奇这二位姓名为何,又是何出身。”林元瑾抿了抿唇,笑容带了些无奈的歉意,“毕竟似是在与本宫叙话,本宫倒一无所知,当真失礼。”两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青红相接,难以置信到像是被刻意恶心,一口子挤在了喉管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林元瑾无辜地抬起眼,袖口遮着下半脸,似只是在陈述事实。李公公挑了挑眉,联系方才听到的挑衅,瞬间理通了前因后果,拱了拱手,和善地开口:“两位贵女许是到了猎场性急,失了分寸,忘了与殿下行礼,倒赐了老奴与殿下叙话的机会。”“这位是太后的侄女,盛氏嫡女,冰莹县主。”李公公先用拂尘点向那红衣少女,再而后望向那位蓝衣女子,“这位是礼部沈尚书之女,沈清辞。”被点到了的两人僵硬地行了礼:“臣女参见太子妃殿下。”她们敢暗中讥讽出身林氏的太子妃,却不敢在皇帝身侧红人面前摆脸色。“本宫想她们也是一时性急,说错了话。”林元瑾轻叹,双手合在身前,笑容甜美,“不然众目睽睽之下质问本宫,还以为她们对父皇赐下的婚事有所置喙呢。”林元瑾根本不在乎旁人因为太子上前挑衅。她对太子眼下只有单纯的厌与恨意,但她不喜欢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欺负她。盛冰莹显然没料到林元瑾知晓了她太后侄女的身份,还敢这般肆意挑拨,猛地抬头对上她黝黑的眼瞳。诡异的是,盛冰莹从林元瑾眼里看到了无比矛盾的宽容与厌恶感,不由得一怔。李公公笑而不语,心中有数。“是本宫唐突打断了正事,李公公来此可是有话要传?”林元瑾看着两人因长时间屈膝的动作腿有些发软,顺势转话题。“正是。”李公公笑答,高声,“陛下言‘巾帼不让须眉’,猎场里各位贵女、夫人尽可大显身手。”